锅里炖的是吃了两日的羊杂汤,谭八看火,一旁的唯安拨开墙角的柴火,从中拎出一挂药:“贺大夫开的药。” 又从袖子里拿出食指大小的瓷瓶递给望涯:“这是筛出来的,贺大夫还说,得配合施针药效才走得全。”
望涯接过瓷瓶,打开其中一个药包仔细翻看,这才道:“一日一帖煎着,药渣埋到树底下。”
夜里。
望涯拿到了于秋的下落,等天一亮,时限就只有六天了。
她可以把于秋劫出来,可这样一来,赵邕也就相安无事,白白被折腾的只有望涯和于秋。
望宅书房里还亮着灯,除去望涯的书案,另外打了一副小些的,此时唯安正趴在上头打盹。
望涯起身合上自己的手记,路过时敲了敲她的书案,唯安抬头,就见望涯穿着一身深色的男衣,腰间还别了把华贵的匕首:“我出去一趟,你回屋接着睡。”
“大人几时回来?”
“不知道,去吧。” 望涯抬手摸了摸唯安的脑袋,随后再次翻墙出去,这回行动得格外小心,甚至换了个墙头翻,更特意绕了远路,毕竟身后跟了条明黄色的尾巴,一举一动都将‘上达天听’。
张行简书案上摊着各样文书,目光却难得空洞,就那样静静等着,终于,外头传来一阵落地声,随后熟悉的人又翻过窗台进来了,然而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望涯信步走到桌案前,将手里的瓷瓶放下:“我会尽快把于秋救出来,在此之前,你得想到其他路子整死赵邕。”
似乎是没料到望涯会这样说话,张行简愣了愣神,再抬眼看向望涯,这才发觉这样的话从她口中吐出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君子’的皮披得太久,久到人人看她都是‘君子’,他倒是想知道,是否会有一天,那身皮真正长进她的血肉之中。
他将目光移到那只精致的瓶子上,纵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仍是习惯地明知故问:“这是何物?”
“仙丹,我见识过的。” 望涯将手撑在书案上:“长话短说,这东西,有没有人能吃?”
张行简沉思良久,这才拿过瓶子:“有。”
望涯点头:“明日丑时我会把于秋偷出来,借我两个人。”
“可以。”
……
“棘手,太棘手了。” 何宝驹将卷宗一掷,接着转头看向望涯:“望司直你说说,此案该怎么判才妥当!?”
望涯拢了拢衣袖,目光停留在身前的卷宗上,往常都是她给别人扔炮仗,如今竟也被王驰丢了炮竹,今日早朝,王驰一下来就将望涯同何宝驹喊过去。
说的是复核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呢?
韩府虐杀家奴案。
案子是去年的,韩府里死了两个家奴,一个叫桃花,一个叫秀秀。桃花打翻了韩征妾室的一盏茶水后遭受毒打,尸格上写的,浑身没有一处好皮肉,甚至于指甲盖都被掀了四个,当天夜里就投了井,头七还没过,又死了一个秀秀,剃发杖背,被吊在树上两天一夜,等有人想起来时,她已经在寒天雪地里成了冰坨子,至于原由,更是荒唐得令人发笑,只是因为少修了一片树叶,碍着大人的眼了。
当时的判决几乎是不了了之,结了案,但罪责没有落到任何一个人的脑袋上,那为何旧案又被翻出来了?
是有御史弹劾韩征,虐待家奴春儿,将人捆住手脚,绝食断水,活活饿死,要求彻查此案,接着顺水推舟,将旧案翻了出来,新案旧案一起查。可无论结果如何,人确实是死在韩征府里,虽然条例上没有写明,可人命关天,该按天理判罚,该贬!当罚!
望涯拢了拢袖子,背起条例来:“殴杀有过之奴婢,则以殴杀贱口奴婢之罪减一等判之。若无故而殴杀奴婢,则以其罪减常人一等论处。” 可惜条例背得再熟,在达官贵人身上都难以见效,尤其是韩征这样的地位。
何宝驹起身走到望涯跟前:“我看你是糊涂了,这么判,还想不想活了?”
“何兄若是有异议,也写下自己的判决,咱们让王大人裁定。” 望涯提笔写下自己的判断,她也知道这是赵邕和韩征之间的争斗,按照立场来看,她就该同何宝驹一样,将此案搪塞过去,替韩征掩盖掩盖这样的罪行,将赵邕打回他的狗窝,可她下不去手。
无论结果如何,出自她手的判决绝不能失去公心,否则她就不会淌进朝堂这汪浑水,依然守着书坊,不比眼下的处境好过吗?
何宝驹欲言又止:“你,你……” 最终一摆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罢了罢了,你我就是天生相克,你说得对,让王大人裁决。”
一小吏忽然推门而入,面色有些焦急,进屋就直奔望涯。
“小望大人,洪内侍找。” 望涯在心里理了一遍近来的行事,并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于是起身,临走还不忘将卷宗放好,再瞥上一眼何宝驹,身后的何宝驹立刻又红了脸,气极反笑:“我是那样的人吗?!” 转头朝一旁的司直道:“她怕我改她卷宗!”
“别气别气…”
屋外。
望涯一怔,倘若是洪亥也就罢了,可来人是洪长风。
他仍是笑脸相迎:“小望大人,圣上宣。”
于是一行人朝后宫去,望涯面上镇定,心里却没有底,她同赵俨的联系,不是赵邕就是赵宇,无论是哪一个,她都难以全身而退。
赵俨面前烧了一火盆的符灰,什么符呢?他自己照猫画虎瞎画的,不好看就烧了,好看就留着,欣赏两日还是会烧掉,长年累月就攒了这么大一盆。
“陛下,望司直到了。”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