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阮姿尔在罗父罗母的盛情款待下吃到了入宫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早膳。
见她一副饿极的样子,罗母心生怜爱,问她进宫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阮姿尔一时无言以对,她对自己父亲的德性心知肚明,只怕宫里刚传回去她落选还得罪宠妃的消息,父亲就迫不及待和她划清界线。
沉默片刻她说:“家母故去,家父是不堪托付之人。”
罗母懊恼自己失言,若非为生计所困谁会选择入宫伺候人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既是不堪托付之人,不提也罢。”
说着她又给阮姿尔夹了一筷子菜:“姑娘就拿这里当自己家,皇后娘娘出嫁前都和思弦那丫头姐妹相称,你不必太拘谨。”
阮姿尔惶恐之余又觉暖心,暗道罗父罗母如此宽厚,难怪教导出的皇后娘娘也端庄仁德。
她心中对成为皇后二把手越发热切,饭后马不停蹄向二老寻问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即刻出门办事。
要说京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醉仙楼。
檐角微翘,朱漆木雕的“醉仙楼”三字匾额在朝霞映衬中闪着奇异的金光,门前两盏红纱糊的灯笼燃烛高挂,映得门前石阶油光水滑。
还未进门,先听得堂内一阵碗筷叮当,跑堂的吆喝和说书人惊堂木的喧嚷,香气裹挟着蒸鹅香、糟鱼味扑面而来。
厅内八仙桌错落排开,穿褐色短打的脚夫仰着脖子猛灌碗中粗酿,邻桌穿绸衫的文人却捏着影青小杯细品梨花春,二楼雅座珠帘半卷,隐约听到文人墨客以箸击盏,吟诗声和琵琶声似从高天而来。
柜台后掌柜的眯眼拨动算盘,黄铜酒提子悬在酒翁上方,一滴琥珀色的女儿红正缓缓坠入坛中。
不愧为京城第一楼,既容得下文人墨客的风雅,又容得下贩夫走卒的豪迈。
见来人小二忙上前招呼,瞧她相貌非凡、衣着不似市井人家,便以为是哪家高门大户的丫鬟小姐。
“姑娘可是姜家派来取大公子预留的招牌菜?”
阮姿尔并不是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上街,从前在家中嫡姐就时常差遣她,此刻自然不露怯:“不是,麻烦给我一个雅间。”
小二歉意一笑:“姑娘,春闱将近,二楼都被进京赶考的考生包圆了,一楼倒是还有几张桌子。”
春闱设在二月,许多离得远的考生会提前来京城踩点,难怪街头巷尾如此热闹,阮姿尔也不为难小二,顺势在一楼角落位置坐下。
茶楼酒馆作为考生学子的聚集地,整日讨论朝政抒发理想抱负,是收集情报散布谣言的不二之选。
她隔壁桌坐着的三位长衫客恰好在议论罗周两家。
三人口音不同,都不是京城人士,似乎互相推为知己,说话时便无所顾忌。
什么“罗大人德行有亏不堪任三品大官”“嫡子只能走后门实际胸无点墨”“长辈品性如此子女也好不到哪去”......
阮姿尔不乐意听他们这么编排罗家人,起身要理论,却有人抢先一步。
“皇上已经下令周家闭门思过,诸位学子是在质疑圣裁?”
一抬出皇帝三人便吓得两股战战,但碍于颜面还是强撑回怼一句:“你谁啊,管得这么宽?”
那人身着一袭深色锦袍,腰间系一条祥云纹墨玉束带,看得出身份尊贵,但又不似寻常公子哥镶金戴玉,腰带上只缀着一个针脚粗糙的香囊,看不出绣的什么纹样。
“在下不才,京城姜家,姜成昭。”
大堂静了一瞬,满座哗然。
阮姿尔对京城世家分布并不熟,但见众人如此神态,想来对方身世必不逊于罗家。
掌柜的从柜台后迎上来,笑得满面春风:“大公子来了,您预留的菜品已经装好放在后厨,这就让人给您拿来。”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三人顿时不作声了,头埋得一个赛一个低。
人群中有不明所以的看客小声问:“这姜家什么来头?”
“孤陋寡闻,姜家满门武将出身,祖父是先帝亲封的从一品提督,死后追封建威将军,父亲任兵部尚书,手握兵权。”
“那这位姜大公子高就?”
“早年在京中任武都尉,后来不知怎的自请去营中带兵,如今应是四品参将,也是咱今儿运气好,这位好几年没回京了。”
“都尉不过虚衔,参将可是有实权的,这姜公子一看就是胸怀大志之人!”
“......”
阮姿尔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入迷,连小二上来上菜都没看见,抬手时不小心撞掉了托盘。
幸好小二眼疾手快,只溢出些汤汤水水溅到裙边。
小二暗道一声糟糕:“小姐我给您擦擦。”
阮姿尔从宫里出来时穿的宫装昨日换下,如今身上这身是罗母准备的,款式料子比她从前穿的好几十倍,寻常人家不吃不喝攒月余才够这一条裙子的价钱。
小二欲哭无泪,心想这个月的工钱要泡汤。
阮姿尔干了一年服侍人的辛苦活,将心比心不愿为难他:“无碍,是我自己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