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唤鱼楼安静祥和,蝉鸣混合鸟叫,隐约还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叫卖声。
飘忽而过的东风晃动了院中高大的樟树枝叶,婆娑树影映在窗前,地上落下斑驳的光。
韩青岚就站在影子里,没有正面回答林牧,凝望原本挂着画的白墙。
阚君宜知道韩青岚接近自己的意图,昨天晚上引他去千娘房间逮人,足见这人与命案有关。一个刚到绍兴讨生活,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邋遢汉子,应该不可能杀掉唤鱼楼武功高强的护院。倘若他不是“果”,那必是因。
他把目光挪回男人脸上,幽幽道:“钱选的画起码价值二十两。你一个窑匠学徒得砌多少年墙?”
林牧缓缓抬起头:“你讹我。”
“画又不是我的,我讹你作甚?”
“我不识字,但不傻。你说谁的画就是谁的画,你说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
“是啊。”
画是秦思狂送的,千娘将它挂在房中,就算是张白纸,在她眼里仍然价值连城。
林牧叹气:“什么世道,富家少爷讹穷鬼!”
“哪里看出我是个富家少爷?”
“你的打扮气度,不是少爷还能是脚夫?”
韩青岚冷笑:“你弄错了,家父开酒楼的,不是有钱人,我更不是富家少爷。”
“好好好,那剪刀是你扎出去的,跟我没关系啊!”
“我偏说是你扎的,你猜阚君宜选择信你还是信我。”
外面正巧传来磨剪子的吆喝声,由远及近。直到声音消失,林牧才哑着嗓子道:“你把我卖掉得了。拨皮拆骨,试试能不能凑出二十两。”
韩青岚话锋一转:“倒也不必。”
男人眼前一亮,见事情似有转机,急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端到少年面前。
“您有什么法子?”
瞧这汉子高兴的模样。
韩青岚笑笑,不露痕迹地闻了下——清水。他轻啜一口,很快发觉不对劲,但已然来不及。
男人的面容在斑驳的光影中逐渐模糊,等眼前一切明朗起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换了一抹温柔的黄色。
手下摸到清凉的席子,他发现自己躺在千娘的床上。脑袋还有些晕乎,他撑着床坐起来,掀开蚊帐,房内空无一人。
薛远注视少年良久,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后来呢?”
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情况的韩青岚哪能受得了这个气,立刻出门向人打听赵窑匠的住址,结果他在赵家等到天黑都没见到林牧。期间他旁敲侧击,想打听男人的来历,可赵窑匠夫妻对他十分戒备,顾左右而言,愣是不开口。韩青岚无奈,只得告辞。
“出门后我才发现其实林牧就在附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
“为何?”
“我也奇怪,于是悄悄跟着他,没想到跟随他的竟然不止我一个。”
尾随林牧的至少有四个人,虽然看不出功夫如何,但轻功步法不差。
跟着几人在延安坊转悠了两个来回,韩青岚觉得好笑。徐徐晚风吹散了盛夏的炎热,他摸摸肚子,找了个路边的馄饨摊买了碗小馄饨。
他一整日仅喝了口水,本就饥肠辘辘,撒葱花滴香油的小馄饨令人食指大动。吹吹热气,他拿勺舀馄饨大口吃起来。刚吃两个,有位不速之客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
“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
男人的低语充满无可奈何,韩青岚扯了扯嘴角,头都不抬,不动声色继续吃他的馄饨。
“我是烂命一条,万一他们杀我再杀师父、师娘……”
这句话中终于透出不安,他显然着急起来。
韩青岚从怀中取出一把挂锁丢给眼前人。
“打开它。”
林牧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不认得?你不是说自己去千娘房里偷酒,连她门上的锁都不认识?”
就算林牧在唤鱼楼干过活,偌大一个院子,他怎么准确找到千娘的房间,又如何打开上锁的房门。如果他打不开这锁,那他定然在撒谎,根本不是去偷酒。
林牧瞪着他半响:“干嘛咬着我个穷光蛋不放……”
韩青岚在对方瞪眼时发现他有一双杏眼,只是平时半睁半阖,目光朦胧。
“我想知道初三夜里到底发生何事,可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越来越少。眼瞅要到夜禁时分,摊主已经在收拾东西。韩青岚把最后一只馄饨塞进嘴里,顺手把碗递给老板,挽起袖子准备起身,林牧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
“是千娘让我去她房里的。”
韩青岚皱眉,倘若他没有理解错,林牧的意思是……
“其实,我与千娘来往数月,有些情谊,”男人挠了挠头,“你听明白了吗?”
韩青岚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他几番——此人是千娘的入幕之宾?
他再想想家里的二哥,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小公子不信?”
四目相对,相距不过两寸。
男人眼角虽有细纹,但岁月痕迹并未让秋水蒙尘。如此漂亮的眼睛长在这样一个人脸上属实浪费。
二哥也有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时而狡黠,时而深情。
想到此处,韩青岚觉得也并非全然不可能,或许他别有一番过人之处。
“阚君宜知道吗?”
“那你得问他。”
韩青岚想擦擦嘴上的油,无奈手边没帕子。
林牧见状,抬起胳膊,大约是想让他用自己的袖子。
韩青岚一怔,不着痕迹地撇过头望天。
月上柳梢头,夜阑人静。随着摊主收摊离去,街上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