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天色依然不佳,好歹是不下雨了。
清晨打开门做生意,焉凤则让人把店里布匹丝绢拿出来晒晒,散散潮气。巧的是隔壁旋子斋的张夫子也在晒书。
几人正忙着,熟人忽至。原来是唤鱼楼千娘的弟弟阚君宜。姐姐老道,弟弟热忱,绍兴的生意人多少跟姐弟俩有几分交情,
焉凤则望望他的来路,招呼道:“一大早,小相公打哪儿回来?”
阚君宜耷拉着脸叹气。
狂风暴雨的日子没人逛青楼,加之出了人命,唤鱼楼好几天没生意。丁妈妈让他去请窑匠修墙。他磨磨蹭蹭,辰时正点出门,用了两刻才到赵窑匠家。赵家娘子说夫君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上工了。阚君宜无奈,只得让请她转达,待赵窑匠空了去一趟唤鱼楼。他空跑一趟,回家路上路过伊兰坊,这才遇见黄婆布庄的焉掌柜晒布。
焉凤则听完劝慰道:“赵窑匠近来忙,等等吧。”
“是啊。哎,怎么那么倒霉,半个月前才修好门楼。谁想一场雨下完,又得修墙……”
阚君宜注意到隔壁同样忙碌的书斋,忍不住探头张望。
“那位身着银红袍的小相公脸生。”
焉凤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秘兮兮道:“他哥哥你认识。”
“是谁?”
“他叫韩青岚,太仓人。他哥哥就是……欸?”
韩青岚放下手里的画,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脸庞吓了一跳。他瞥了眼焉凤则,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暗示。
两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一见如故”,他们年龄相仿,携手同游——从会稽山到箬篑东湖,从云门寺到天章寺,几日里踏遍绍兴山山水水。阚君宜似乎忘了唤鱼楼的墙头要修,韩青岚亦忘了九爷对他的嘱咐。
玩闹之间,时光流逝,一不留神就入了夜。
“若耶溪上踏莓苔,兴罢张帆载酒回!”
榭公桥上,一素袍少年提溜着酒壶放声高呼。
桥下另一人醉意朦胧,闻声冲他直拍手。
“好!管他汀草岸花、妩媚青山,看不见啊看不见……”
桥上人失笑,踉踉跄跄走到友人面前,调笑道:“君宜贤弟对谁求之不得?”
阚君宜扁了扁嘴,耷拉的眼睛泫然欲泣。
眼前人知道猜中他的心思,柔声道:“这几日游山玩水,青岚看得出你心里有事。要是不把我当外人,不妨说出来,青岚或能替君解忧。”
阚君宜犹豫片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踮脚对人耳语两句。
韩青岚先是一愣,随后眉头蹙起,十分困惑。
“贤弟自哪里听来的消息?”
“你就说是也不是。”
韩青岚酒醒了大半,面上却要摆出不屑神情,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的言语。
“胡说八道!我二哥常年在外,美人在旁,侠士在侧。要说有一腿,爹爹与文轻兄长形影不离,岂不更有可能!”
“真的,你不骗我?”
面对灼灼目光,韩青岚捶了他的肩膀:“骗你作甚。”
阚君宜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想饮一口酒却发现壶里已空。
他将酒瓶随手抛入河中,手指前方。
“走,我带哥哥去个好地方。那儿的酒比沈家的更棒。”
“哦?”
他不知绍兴竟有比沈家更好的酒坊。
“尝过就懂了。”
韩青岚面上在笑,心里张皇。
秦思狂的秘密,他是由岑乐的推断得知。莫论整个江湖,就是集贤楼内都没几人知晓。阚君宜不可能知道,除非……
二人走过三座桥,穿过一条长街两条窄巷,越走越熟悉。
停下脚步后,韩青岚一抬头——竟是唤鱼楼。
“匡庐散人的名号,不知哥哥是否听过。”
韩青岚认真想了许久,摇摇头。
越好的酒往往香味越重,或清冽干爽,或浓郁醇厚。偏偏江西有位酒翁酿得一酒,无色无味,入口绵柔犹如泉水,回味悠长,后劲十足,三两必倒。“
“如此神奇,为何江湖上知者了了?”
“匡庐散人的酒不卖。姐姐有一坛,我偷喝过,遭她一顿毒打。”
说到伤心处,阚君宜凄然一叹。
“一口酒而已……”
阚君宜摸摸脑袋,露出羞赧之色:“姐姐原本要招待朋友。”
韩青岚瞅了眼墙头,面色难看。
“青岚卑不足道,千娘断不会招待我。你叫我来,不会是要偷?”
阚君宜咋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风雅之事,不能算偷。恰好姐姐前天出了门,机不可失。”
韩青岚低头暗自盘算——依阚君宜的德行,千娘追究起来一定招供得比谁都快。若为一壶酒得罪千娘,二哥怕不是要扒了自己的皮。
“那酒无色无味,我怕找不到。“
“容易得很,”阚君宜抬手一指,“二楼亮灯房间瞧见不,右首是姐姐闺房。房间有一红木柜,里头有几坛酒。透不出香味的黑坛就是了。”
阚君宜眼神明亮,充满期待。他思路清晰,不似临时起意,倒像谋划许久。
韩青岚微微扯动嘴角——自己本来还在犹豫,但如果是个圈套,还真得探个究竟。这几日他一直想了解护院周好被杀时唤鱼楼的情形,阚君宜不知时有意无意,整日带他寻山问水,愣是不提正经事。
翻墙上瓦对韩青岚来说易如反掌,可到门口他才发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