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位名叫王预的大夫,真是一言难尽。他师承松江府名医杨迅,奈何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被先生逐出师门赶回绍兴老家。然而世事不公,王预出自书香门第,家境优渥,不为生计发愁,学了一身本事不想着悬壶济世反倒整日胡作非为。
在一箩筐破事中,有一件尤为特殊。王预喜爱唤鱼楼的老板千娘。楼里姑娘就罢了,老板娘哪能轻易见着。幸好江南的青楼女子有不少都是玉公子的红颜知己,千娘亦在其中。
徐应知的消渴症缠绵,多年不散,医治起来十分麻烦。集贤楼有求于王预,秦思狂不得不三番两次到绍兴替他平事。玉公子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王预愈发离谱,今次竟惹上人命官司。秦思狂去了汉阳,九爷遂派青岚处理此事。所以薛远听说韩青岚人在唤鱼楼并不意外。
按岁数算,韩青岚早可以娶妻生子,就算他真上青楼找姑娘过夜也不稀奇。但徐应知故意要来他瞧,必有蹊跷。
半个时辰里,陆续有男子走出唤鱼楼。有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财主;有年轻清瘦,脚步虚浮的书生;有目光矍铄,一看就身手不俗的江湖人士;甚至还有满身酒气,衣衫褴褛的邋遢醉汉。小小青楼,当真三教九流汇聚。
又过去一刻,韩青岚现身了。
薛远的算计没有错,可惜有些许误差。
戏谑的笑容消失殆尽,他闻着三少身上的浓重酒味,脸上布满疑惑与震惊。
因为少年身上的气味同先前走出的醉汉一模一样。
韩青岚揉揉眉心,注视眼前的不速之客好一会儿才倒吸一口凉气,惊觉大事不妙。
摊主给年轻公子端去碗豆浆,又支起个马扎给他坐,面上笑容满满,心里琢磨今日铜钱挣了不少,就是不晓得何时能回家。
“喝碗豆浆,醒醒酒,暖暖身子。”
薛远语气平淡,话都是关心人的好话,听起来却甚为别扭。
韩青岚此刻神志清明,当然知道对方想的什么事。
“青岚只是跟朋友多饮几杯酒,并无其他……”
薛远手肘支在膝上,握拳托腮,上下打量面前人的衣着、头发,尤其是发带。
韩青岚突然说不下去。
一碗豆浆饮尽,他踟蹰要不要开口。
“近来发生不少事……”
“嗯,继续,我听着呢。”
“此地人多眼杂,青岚以为……”
“光天化日,话才能敞开说。”
韩青岚叹了口气,放下了碗。
王预身为名医杨迅的徒弟,二十多岁已在江南小有名气,十分了得。然而他在集贤楼名头更响。今次惹了人命官司,韩青岚奉九爷的命到绍兴了解事情缘由。
七月初二,绍兴风雨大作,吹倒了唤鱼楼后院的樟树,压坏围墙。初三夜里,王预竟然从损坏的墙头爬进楼里。当夜恰有一名护院脑袋遭击打被杀。
县衙捕快推断王预夜闯唤鱼楼,被护院发现,一时慌张杀了人,于是将他收押。
王预辩称没有杀人,承认自己想见千娘才爬进院里,进去时护院已经死了。无奈当时风大雨大,院里没留下什么痕迹。况且那两日唤鱼楼没几个客人,找不到其他有嫌疑之人。最为关键的是死者百会、章门两穴有被击打的痕迹,唯有学医或精通武艺之人能做到。
听完来龙去脉,薛远感叹分明是一桩铁案!
韩青岚到唤鱼楼查访,第一个接近的便是千娘的弟弟阚君宜。
阚君宜爱慕秦思狂,有这层关系在,与他攀谈较为容易。
说到此处,韩青岚眼神闪躲。
薛远觉察到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非同小可,耐心聆听。
阚君宜从姐姐那儿听说秦思狂有了心上人,和人家形影不离。他心里难过,向韩青岚询问是否有其事。韩青岚当即责备他胡言乱语,如果形影不离就是一对,薛远侍奉韩九爷左右,难不成两人也有一腿?
没想到消息自阚君宜嘴里一传十十传百,薛远乃是九爷男宠的流言迅速传遍江南。事实上远不止江南……
薛远默默地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碗,回头望了眼唤鱼楼,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小摊老板昏昏欲睡之时,面前两位公子终于起身,年长者对年轻那位柔声道:“剩下的话回家再说。”
鄢凤则左手打算盘,右手执笔,眼睛远眺,在布店门口盼望许久,好不容易等回了薛远与韩青岚。
少年一脸疲惫,实在不出所料。倒是薛远心绪平静,全然没了出门前的愤怒。等着看热闹的徐应知同样意外。
薛远让青岚进屋洗个脸,拜托鄢凤则给三少煮碗醒酒汤。
韩青岚目光清明,显然没有宿醉。待二人一离开,徐应知跃至薛远跟前,目光炯炯。
“昨儿他真跟人过夜了?”
“尚未谈及此事。不急,等会儿再问。”
“那谈的什么?”
薛远将韩青岚的话复述一遍,徐应知思索良久,问道:“虽说无意,但此事算他一手造成。这般败坏你的名声,你不生气?”
薛远嗤笑一声:“半真半假的话,何须置气。思狂和岑先生是知己,我与九爷是主仆,二者并无关联,怎会一起说道。”
“既知假话,为何不继续问?”
“集贤楼若有一石刚正不阿,三斗在郭爷,三斗在青岚。他选择骗人,那一定关乎九爷,是不能说的事。我不用知道,更不想知道。
徐应知听罢,用力拍了下薛远的肩膀,大笑道:“真不愧是九爷的贤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