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郭北辰牵着爱驹白蹄乌,回望红庙。翻身上马后再看一眼,东边的太阳已探出了头。他背对红色的光芒,策马向西,愈行愈远。
白露秋分夜,一夜凉一夜。暑气消散,怕热的人欢喜夏天终于过去了,怕冷的人一不小心着了凉。
天色不佳,淅淅沥沥飘着小雨。日晚时分,一艘打东边来的漕船停靠小南门水埠口。武昌府商贾连樯,列肆殷盛,大小码头几十座,每日往来行舟不计其数,上货的、卸货的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艘小小的漕船毫不起眼。
直到一个身穿粉色袄裙,桃花一般明媚动人的小姑娘打伞下船,码头上的男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她朝离得最近的人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打听最近的医馆。
脚夫就算病了也没钱看病买药,哪里知道医馆在何处。末了还是一位商贩告诉她南街口有间药铺叫安济堂。
小姑娘谢过人家回到船上,不一会儿随着两位衣着朴素但气质出众的公子下了船。
头里那位青衫人裹着披风,面色发红,显然病了。生病的人大约都有些矫情。将将走了百步,他再不肯迈步。
小姑娘眼巴巴望着另一位白衣公子,似乎在询问如何是好。
男人默默叹息,四下张望,发觉前方有间客栈。
“翎儿,你带公子住店,我去请大夫。”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讪讪道:“风寒而已,先生怎地如此纵容公子?”
遭了指责的人不说话,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
白衣公子揉了揉鼻子,面色尴尬,小声哀求:“小姑奶奶,快去吧,都是在下的不是!”
“怎劳先生客气,奴婢领命就是。”
凤来客栈临近码头,生意向来不错,客人一下要三间空房还真没有。
小姑娘望着自家公子疑惑不已,三间?
等把人扶到床上,她道:“公子跟岑先生吵嘴了?”
躺下的人指了指茶壶,意思要喝茶。
茶壶里空空如也,小姑娘只好提着空壶出门倒水,还不忘念叨:“不然就是您有事瞒着人家。”
等她出了门,那位公子发出一声轻笑:“这丫头!”
他从怀中出一封信函——有个聪慧但不顺从的丫头,不知是福是祸。
信是薛远寄来的,托漕运的人转交。内容不长,另附了张折起的画纸。他小心打开,纸上笔走龙蛇,旁人看是一团鬼画符,他倒是认得。
黄花一朵朵,瓜熟蒂不落。采了一笸箩,只得下油锅。
好诗,好一首打油诗。
这手狂草有些眼熟。
卷尾落款天雨——文人落款向来随心,此落款头回见。
他哭笑不得:“文轻啊文轻,我正与他拿乔,你偏生捣乱,找他帮忙,岂不坏事!”
岑乐问了几个人,拐过几个弯,隐隐听见琵琶声和女子的歌声。他正琢磨自己是否走错路,一抬头,安济堂的招牌正在眼前。两丈外,一女子怀抱琵琶卖唱。
药铺门前怎会有女子卖唱……
岑乐心里好奇,但脚下没停留。药铺里只有一个小学徒,得知他的来意后露出为难的神情。
“我家先生去城外山上采药,还有两天才回得来。您要不去回春堂看看。”
“回春堂怎么走?”
“您往东走,过七条街,再向北,问问附近的人。”
岑乐失笑:“好远!”
小学徒挠着头,一脸歉意。
“这样吧,”岑乐道,“在下读过几部医书,对风寒症略懂一二。”
他到柜台前,拿过纸笔写下几味药名,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请那学徒代为煎药,药煎好后装进瓦罐送到凤来客栈。
客人出手大方,小学徒虽有顾忌,但仍愉快应下。
岑乐出了药铺,瞧了女子一眼——二十出头,皮肤白皙、面容俏丽。武昌府民风甚好,如此漂亮的女子竟然能在街上安生卖唱,没有泼皮无赖骚扰。以她的模样和歌声,酒楼、茶馆一定抢着要,不至于沦落街头啊。
凤来客栈只剩两间房,秦思狂再不乐意,总不能跟翎儿挤一间。
岑乐回到客栈,正巧在楼下遇见翎儿。翎儿奇怪他独自回来,是不是没找着大夫。
岑乐给了翎儿一张字条,让她过一个时辰去南街安济堂取药。
“他……睡了吗?”
“奴婢让厨房做了几个清淡小菜,晚点送上去。”
“好。”
翎儿忽然道:“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岑乐苦笑,似有难言之隐。
翎儿仿佛未察觉他的有苦难言,又道:“先生平时对公子千依百顺,怎么得罪他?”
机智如她,不会看眼色的时候往往是故意为之。
岑乐叹道:“他的风寒多日不愈。我看要到武昌了,叫他下船找大夫,他偏偏不肯。”
“原来如此,”翎儿抿嘴儿笑,心里了然,“公子拗不过先生才下船,自然不痛快。”
“风寒之症,喝两副药,几天就好。”
“恐怕公子不是不肯看大夫,而是不想进武昌城,指不定欠了谁的桃花债呢!”
忽有一阵风钻进门,岑乐打了个寒颤,身上心里更凉,抬腿上楼都提不起劲,一步比一步沉。
而他身后的翎儿吐了下舌头,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有好戏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