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谢明意抬起的手赶忙收了回来,“老师是何意?”
“同他交个朋友,与我们不亏。去吧。”
谢明意歪嘴皱眉,十分困惑。
“老师几次试探,他装痴卖傻,一直假装自己不是个江湖人。现下您让学生去结交,难不成他能为我们所用?”
为人师表当循循善诱,故宁雁之柔声道:“以他的功力,必然知道有外人在场。先前既然做足了戏,为何突然又在我们面前使出看家绝学?”
“老师是说,他方才露的这一手,就是给我们看的。”
宁雁之但笑不语。
谢明意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学生明白了。”
他将酒坛扛在肩上,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老师曾教导明意,芟除异己,树植同盟。今次来到江南,究竟是为了拉拢此人,还是为了试探集贤楼的秦思狂?”
宁雁之敛了笑容,正色道:“秦思狂是韩九的心腹,集贤楼近年来没少在汉阳经营。与你而言,他可以合作,却绝不可能成为同道中人。”
他面色严肃,语调却依然温柔耐心。他望了一眼田间的男子,接着说道:“要了解韩九的手到底有多长,此人至关重要。”
银汉无声转玉盘,花月楼里客人渐渐散去,伙计已经开始扫地抹桌,唯有楼上雅间还亮着灯。
陈年女儿红酒透明澄澈,馥郁芳香,但酒性甚烈,醇厚劲足,非柔和温和的梨花白能比。
秦思狂吹嘘自己千杯不倒,然而八两女儿红下肚,不仅眼含春意,手上更不规矩,嘴上絮絮叨叨逐渐放肆起来。在场其余二人,林叠和孟科——老实说也没多深的交情,皆在一旁窃笑,闹得岑乐面红耳赤,直叹夜已深,散了散了。
孟科一下楼就见自家老仆揣着手坐在门前。原来老伯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
林叠送几人到门口,嘱咐孟科路上小心,又似笑非笑地对扶着玉公子的老朋友说了句保重身体,令岑乐啼笑皆非。
出了门,老伯同往常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孟科身后。
行了段路,孟科放缓了脚步。走着走着,前面人驻足,后面人也停了下来。
孟科斟酌了许久,方开口道:“老伯,我二十有七,长大成人很多年,不再需要您的照顾了。晚上出来喝个酒,您也不用守在外头。”
老伯垂首揣手,没有答话。
孟科顿了顿,又道:“您若想走,不必迟疑。娘亲那儿,无须担心。”
他压低嗓门,小心翼翼的口气,不似吩咐奴仆,倒像是在请示长辈。
盛夏夜晚不如冬日寂静,蝉鸣不歇,十分吵闹。
孟科等了好久,老伯终于道:“少爷,承诺就是承诺,老奴是守信之人。”
苍老的声音没有情绪,就如同他的石心木肠。
孟科无奈地笑笑,只好作罢。
这厢主仆二人刚离开花月楼,那厢秦思狂又在作怪。
春泰布庄的正门就在隔壁。岑乐搀扶着醉汉,心想绕到后门实在不便。他盘算着俞毅应该还没入睡,于是预备敲门唤来小伙计,结果刚抬起手就被人强行掰过身按在了门板上。
时辰确实不早了,但毕竟不是三更半夜,路上还有零星行人。暮色深沉,房檐下漆黑一片。岑乐招架不住,凭心而论也没想抵挡。二人抱成一团,惹来几声惊呼。旁人分辨不清他们是在作甚,还以为是当街抢劫,又不敢多管闲事,匆匆离去。
纠缠片刻之后,秦思狂酒醒了不少。他抖抖衣衫,说明日一早有事,自己得赶回张府,让岑乐回家早早歇息。语毕他扬长而去,徒留岑乐留在原地咬牙切齿。
玉公子步履蹒跚,十步一个酒嗝,半天才走出去一里。
渐渐的,他酒意散了,眼神清明了,脚下生风。
三丈外,一人沐浴在月光之下,大袖青袍,宛若一株生于纸上的墨兰,清雅俊爽。
秦思狂咧嘴一笑,让美酒浸染绯红的眼尾满含风流。
他清了清嗓子,道:“宁兄,你唤我来有何事?”
酒意令他言语含混不清,腔调愈发暧昧。
宁雁之幽幽道:“是不是扰了公子雅兴?”
“没有的事,你何时找我都行,”秦思狂执起他置于身前的手,柔声道,“毕竟,你找我……一定是有好事。”
此举甚是亲密。宁雁之眉头一跳,感受到秦思狂在他手心抠了一下,不禁低喃:“你啊……”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秦思狂丝毫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朗声笑道:“多谢宁兄相赠的女儿红。汉阳路途遥远,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公子客气了,还得有劳你照应呢。”
宁雁之含笑点头。二人行过礼后,遂分路而行。
秦思狂行了一丈路,蓦然回首,适才与他谈笑风生之人已不见踪影。
他摇头叹息,转盼流光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