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衾摊着手,无赖似的说了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旗帜么?
谢逢雪眸色深沉,漫不经心似的拨弄了一下手指,像是在波动命运的琴弦。
“我跟夏夏说,我是占师,看到了未来才改了天命,但其实不是。”
谢逢雪抬起头,褪去了心月狐的潋滟色之后,其实他的眼睛是极深的墨色,漆黑得像是冬日无星无月的夜晚,连余光一瞥都沁着丝丝的凉。
“左衾,那些未来,近是我看到的,更是我经历过的。”
他拿到的第一份时间权柄,是姜溯手上的姜氏秘术,只要付得起代价,便可以回到从前。
他在这轮回中浮沉许多次。
天道是个好作者,写出的故事生动曲折,且能随机应变。
那些他踽踽独行的年岁里,一次又一次,谢逢雪看到祂只是轻轻挑弄手中的棋子,千万人的命运便随之改变。
他总是冷眼旁观瞧着,在命运的编排下,一次又一次轮回中,一个又一个的人成为故事中的“主角”。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除了长夏。
他的师妹,他珍而重之的姑娘,一次次被碾碎在宏大史诗那向前滚滚而去的车轮里,像是一粒微小的尘埃。
怎么可以呢?
他将她从藏锋山下背到山顶,与她共风雪,同她来这人世走一遭,不是为了把她养成别人的垫脚石的。
上天欠她三分运道,他便偏偏要替她补全九分。
“于你而言,那些未来可能就只是管中窥豹,黄粱一梦,但于我而言不是,她一次次死在我面前,我都记着呢,所有人欠她的,我都得替她讨回来。”
再强悍的精神也抵不过时间的磋磨,他是不老不死的仙人,精神却早已腐朽。
支撑他的,不过这一点执念而已。
这是他穷极所有心力造就的最后一世,他做了和天道一样卑劣的事情,操控命运,将所有天命之子聚集在长夏周围。
感情可以连接气运,然后这些感情就被谢逢雪利用了个彻底。
在这些“主角”背负的使命还没完成之前,天道向来对祂选中的人毫不吝啬,谢逢雪嗤笑着看着祂,我就是窃运的老鼠,是敲骨吸髓的败类,但你舍得吗?
舍得为了这点微末变数,放弃写好的剧本么?
况且——
就算舍得了又怎么样。
不过是从头再来。
谢逢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他开始低低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直到笑弯了腰,他捂着肚子,抬头看着左衾,眼角沁出因笑而溢出的泪水。
“左衾,你知道吗,你也杀过她。”
他轮回无数次,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唯有左衾和别惊春,每次都会靠近他和长夏。
他们的师父和老爹,是无论多少次时光往复,都会陪伴他们的存在。
但是啊——
左山主理智冷静,左山主鞠躬尽瘁,左山主光明伟岸。
他喜怒无常,刻薄寡情,却是真的会为了所谓“大局”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这无可厚非。
毕竟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当做筹码,搏那一线生机。
就像左衾耍无赖说的,这又有什么法子。
只是他不接受。
天命难违而已,又不是不能违,他们这群人,一直走在对抗天命的路上。
左衾何等聪明,三两下便想通了关节。
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只是那时候的情况应该糟糕地不能再糟糕了。但凡有别的路在,他都不会允许长夏去死。
他叹息一声:“这世上谁都可以死。”
凭什么长夏不能。
谢逢雪说:“在我这里,唯有她不能死。”
左衾看着他,神色极为复杂,他以为他教的几个孩子里面,宋甲是最为偏激的那一个,没想到谢逢雪更盛。
这是没有道理的。
左衾讥笑一声:“你的长夏不能死,别人的短夏就该死了?”
谢逢雪平静道:“那凭什么死的是我的长夏,而不是别人的短夏呢?”
他看着层层林翳之下,透出来的那点天光。
“祂对我的长夏不公平,我便筹谋半世灭了祂,我对别人的短夏不公平,也自然会有人的张逢雪王逢雪来对抗我。”
他朝左衾扯出一个笑:“冤有头,债有主,很公平,不是么?”
这可真是公平极了,公平到左衾都快忍不住给他鼓个掌。
为什么自己死了还要面对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谢逢雪理了理衣袖,朝左衾作了一个揖。
“老爹,既然选了这条路,那您就在这里看着吧。那所谓苍玄旗帜,架子太大,我的师妹怕是承受不住。”
或许他再轮回百世,总有一次天道能看得见长夏,把她变成顺风顺水的“主角”。
但是谢逢雪等不了,也不想等了。
他费尽心机从天道写好的剧本里抢回来的师妹,为什么要由别人书写命运。
没人能主宰长夏的命运。
包括左衾,包括天道,也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