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脸的占师本来就在光线下面,顺着视线过去就能看到太阳。
谢逢雪道:“我猜你还留了至少一道残念,去见证祂的陨落。”
左衾撇过头,不悲不喜。
“两道。”
还有一道用来干什么,他没说。
“真这么决绝?”
“四千年前我就该死了。”他淡淡说,“我杀不死祂,就得让路。”
真狠呐,谢逢雪低低笑了一声:“怎么办,我也杀不死祂。”
有什么法子呢,祂那么强大。整个人族数万年的命运都由祂编写,凡人对祂没办法才是应该的。
“那你也让路。”
……
啧,确实狠。
“我可不想死。”谢逢雪笑着说,“我还年轻。”
左衾:……
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的老东西跟我说这个?
谢逢雪看出他所想,一本正经解释道:“正儿八经算,我现在就一千两百多岁。”
这个年纪,不管是仙人还是渡劫期,确实都称得上年轻。
左衾居然有种无力反驳的荒谬感。
按照道理,他也确实是这个年岁。
但是……
是这样算的吗?
他都回溯过多少次过往了,可以说,苍玄所有的老东西都没他老。
左衾眉毛一挑,“按照道理,我今年还是十六。”
谢逢雪:……
他决定不和左衾争论这个问题了。
“专门留道残念来见我,就是为了和我道个别?”
左衾答:“是。”
那不然呢?禅师和别惊春早他一步死,他同钱相宜道别,同阿大道别,也同长夏道了别。
没有道理漏了谢逢雪。
谢逢雪微愣,然后道:“抱歉,让您担心。”
左衾面前,他装不了高深莫测,哪怕几千几万年过去,他在左衾眼里都只是那个藏锋山上看星星的孩子。
他的占术是跟左衾学的,他要干些什么,瞒不过左衾的眼睛。
“呵。”
担不担心的,不还是干了么?
只是这句算不得多诚恳的道歉,到底让他心里好受了些许。
左衾看着他,忽然觉得,虽然谢逢雪将他和别惊春的臭毛病学了个遍,骄傲自负,又臭又硬,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牺牲精神。
但是有一点他做得比他们好。
他长了嘴巴,会说话,会道歉。
其实父子师徒兄妹,哪里来的那么多隔夜仇,有时候是非对错都没那么重要,三两句话说开就好,却非要憋着绕一大个圈子才能叫人明白。
又是何必。
可惜他傲慢了一辈子,要死的时候才明白这些。
师不师,父不父。
“知道抱歉,那就别死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分心费力来见这么一面,好像又仅仅只是为了见这一面。
那些年在他庇护下的小孩儿都长大了,他也交代不了他们什么。
谢逢雪像是在思索什么,并没有回应他,下一刻,他忽然猛抬起头,似有所感地问:
“最后那道残念……你是不是不打算用。”
留个念想吗?
“你是不是知道,我只能行走在这一千二百年的时光里,没办法救四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你。”
玩弄时间的人无法超越时间,谢逢雪说的是实话,他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只能反复在自己真实活过的这些岁月里雕花儿。
他再怎么玩弄时间,也走不到左衾所经行过的四千年前。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
“左衾,就算是苟且偷生地活着,又有什么不好呢。”
然后便是两个人的静默。
再没有一瞬让谢逢雪这样惊觉,那些独行的数万年时光真的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摒弃掉那些本应该有的恍然,愤怒、恐惧、悲伤和忧虑,现在他能表达出来的情感,亦不过这一点疲惫而已。
左衾道:“‘父亲’需要一个伟岸的形象,而你们的成长需要弑父。”
初生的雏鸟需要长辈的庇护,却不能一直活在长辈的庇护下。
“你走出了自己的路,我无意评价好坏,也不想去干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遥遥望向北方。
“但是夏夏不一样,她是苍玄的旗帜,她不需要一个‘左衾’和一个‘别惊春’来对她指手画脚。苍玄的未来是她的,因果苦果,她自己来种,自己来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