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不做人这方面,师兄果然是师兄。
她在心里为那位人皇怜悯了一息,便毫无负担地将之抛诸脑后。
转而问谢逢雪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仙君大人?”
谢逢雪轻轻“呀”了一声,含笑说:“被你看出来啦?”
长夏心想,我是有多迟钝才分不清仙气和灵气。
她看着谢逢雪的眼睛,“你这样会成为众矢之的,苍玄的叛徒什么的。”
谢逢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地斟饮。
“那你要成为苍玄的英雄,杀了我这个叛徒吗?”
长夏没有回答他,反倒是把酒杯扔进了雪地里,在酒杯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她伸手掐诀,那些碎瓷片便化作飞花,从地面上蔓延生长。
一点绿意开始迸发,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直到蔓延到整座山峰。
转眼间雪色便被春色覆盖。
落地生花,谢逢雪教她的第一个五行术法。
长夏轻声道:“无趣。”
这有什么可选的呢,她永远也不会伤害谢逢雪。
她解析出了叶舒行的记忆,知道了他们的敌人是谁,并且已经做好为了战胜祂而付出一切代价这准备。
只是这代价不能包括谢逢雪。
这是她一个人的自私自利。
“师兄,我以为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但我还是看不透你要做什么。”
长夏的声音很轻,若有似无地散在藏锋山的春日里。
“是为了我吗?可是我并不喜欢。”
她自认算个好人,但同样不惮于干一些坏事。若是有人要杀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举剑杀回去。
但如果是用别人的命来填她的命,长夏做不到。
“师兄,我的好运气,是不是你给我的?”
她的目光看着春草,谢逢雪的目光在她身上。
长夏看得专注,谢逢雪看的虔诚。
青衣仙人忽然嘲讽一笑。
他眼睛里有一些隐忍的,疯狂的,诡谲的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他憎恶这个世界很久了,不是仙界,不是迟昼海,就是苍玄。
这是他谁都不曾说过的秘密。
“大约八百年前,我跟左衾学占术,左衾说我的天赋很好,有希望替代他成为天下第一的占师。”
“而我第一次预见天命,是你的死去。”
他平静地诉说着,就像说着一件与自己相干的事情。
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少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结局。
“我第一次预见的未来,是你会死在八百年前,当年和师父去东境,你认识了姬盛,你们成为了至交,以至于在他伐天的时候,也欣然应他之邀,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最后……”
“最后为了他死在战场之上。”
“夏夏,他们说你死得其所,但是我不接受。”
他的师妹,他相依为命,他爱护了几百年的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那样轻飘飘为别人死去。
谢逢雪伸出手,抚了抚长夏的发丝,修长的手指慢慢往下滑动,最后落在了长夏的脸上,他偏过长夏的头,用一种近乎强硬的方式迫使长夏看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谢逢雪自己却忽然笑了。
“天命既定,有人生而为王,有人只能做他人踏脚石,夏夏,其实世道公不公平,世上任何一个人死不死,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但是你不是,于我而言,你才是唯一不能死的那一个。”
即便被桎梏,即便感受到眼前的谢逢雪隐藏在温柔皮下的疯魔,长夏依然不会觉得害怕。
只是因为对面是谢逢雪
她温声道:“师兄,谁都会死的,死亡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情。”
“死亡当然公平,但是我不接受。”
“夏夏,我不接受所谓的天命把你当做棋子,当做别人的踏脚石,用过之后便随意丢弃!”
“我不接受!”
既然天意不在意他的师妹,那便他自己来在意。
谢逢雪深吸了一口气,将掐住长夏脸的那只手放下,他坐在椅子上,从发丝到衣角,又变成了从容优雅的模样。
“我不接受,所以我反抗了。”
“你看过六师妹写的那些话本子吗?主角天生强大,气运无敌,应有尽有,而反派百般算计,功亏一篑。在天道的话本子里,主角有很多,姬盛,沈思言,乃至于汀兰,灵瑶,梨白他们……他们都是主角,气运加身,在被天意算计之前,他们都心想事成。”
“我是那个背景板,没人在意过我,你是主角成功路上的垫脚石,俗称,炮灰。”
“我改变了无数次未来,第一次,你为姬盛而死,第二次,你为沈思言而死,第三次是汀兰,然后是白鹭,褚洗,梨白,甚至是师父,左衾……你的死总能激发他们的斗志,让他们奋起反抗,变得成熟,让他们最后赢下来。
但是——这不奇怪吗?夏夏,好像你的命运就是为了他们的功成伟业,去献祭自己的生命一样。”
“为什么呢,夏夏。”
“凭什么呢,夏夏。”
谢逢雪轻轻说道。
“天命要你死,我就偏偏要你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