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众人乘兴而归。
又一日,耿庆平率领商队搭载竹作坊制造的去往南阳郡——对,就是诸葛孔明口中“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那个南阳。
直到耿管事临行前,巴忻还旁敲侧击问询秦竹是否有意要继续南下,毕竟这一路看来,秦竹确实好玩乐。
但秦竹对穿梭蛮烟瘴雾的深山野坳间,不辞辛苦继续南下是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直接回绝了耿管事那边的好意安排。
【公子高的仪仗太吓人了,这做生意又不是游山玩水,一趟挣得还不如他花的多嘞!】
秦竹算是看明白了,这公子高无论原本打算做什么,这段时间就是赖上她了。
住在她的院子,可不是赖上她了?
纳闷归纳闷,她还是心平气和接待着,反正也快返程了,也耗不了多久。
溪冬捧着一盘子精致糕点进屋,见秦竹站窗前看外头念念有词,也探过身瞅了眼,看到还是那只毛羽瑰丽的大鸟,笑道:“可是想出门逛逛?”
秦竹闻言转过身,顺手就捻起一块花朵造型的红糕,闷闷道:“不去了。”
等她咽下甜而不腻的糕点,转念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要是等耿管事归来,咱们启程返家,大概什么日子能抵达咸阳?”
溪冬垂眸思索片刻,很快笑着回答:“估摸冬至前就能到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许是秋乏,秦竹出门的频率减少许多。
期间,只去了一趟那萧县令长女萧锦与城中富绅巩家长子巩衡的结亲宴,还有几次路过蔗糖坊进去看了几圈。
城外方圆数十里都被子桑二与巴淮搜寻过,可直接使用的甘蔗原材料不算少却也绝对不多。
勉勉强强能维持家庭式小作坊半年的运作,为此,秦竹特意熬夜翻找出玉戒内的《手把手教你种菜》、《新手种菜零失败》、《水肥一体化图解》、《生产全程流程化的现状及思考》、《种植之病虫害诊治彩色图谱》诸如此类有可能包含甘蔗种植的书籍。
万幸的是,一宿的夜没白熬。
到底还是让秦竹找到了甘蔗种子究竟是怎么获取的——其实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甘蔗种子,基于其根系发达,它是一节一节的,中间的节上放久了便会长出一个小枝,直接砍成节后埋到土里即可,或是用顶端部分的甘蔗梢覆土栽培也行。
将相关的资料口述予子桑二与溪冬抄录到竹简上,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秦竹纠结是不是该把造纸术提上议程?
【也不知道墨家那些天才能不能提前造出纸,唉——】
咸阳城。
咸阳宫内一处隐蔽的偏殿,无数工匠忙得不可开交,细看,大致可以分出好些不同的区域,铁器、木工、造纸、纺织...
这些人的领头正是秦竹来咸阳后最早雇佣造家具的齐墨后人——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胡子老人。
“切记,欲速则不达,都仔细点。”
老人面色凝肃,虽不知那秦幕僚是从何得到名目如此繁多的典籍,但无一例外,都是神乎其神的创造,他们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记载的物件逐一参照制作出来。
秋去冬来,天骤然冷寒下来,夜晚的月亮也从黄色变成冷白,院中池塘的鱼、观赏的大鸟、奇异的花卉陆续被溪冬领着小五打捞牵抱送走。
他们也该归家了,这院子已被秦竹买下,以后专门作为私宅居住,备份钥匙交由翟昭的娘亲崔氏代为保管,以便不时过来察看是否有外人闯入破坏。
走的时候是冬月,十月份的晨间雾气浓重,隔着一层朦胧烟气,秦竹一行人站在楼层顶层俯瞰来送行的人。
兰欢和翟昭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挥手,距离太远,听不清她俩喊得是什么,秦竹等人只是笑着摆手示意。
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笛声,摸着胸口处莫名的怅然,秦竹返回船舱。
一路上,风平浪静,有耿管事与公子高在,秦竹回程甚至比去程更来得舒心自在。
马车颠簸,屁股都要做麻的困扰在公子高这儿压根不是问题。
先前引起颠簸的路段总是提早一步被修缮,实在无法避免震荡的路段也有专门的役仆等候抬马车,甚至连野外如厕这么不方便的事情沿途上都有专门的人提前备好营帐用于方便。
沾公子高的光,秦竹乐得方便。
当然,也不是说只有公子高有这种待遇,但凡兜里有银子,也是可以这样做的,只是大部分人不会舍得如此,毕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回到咸阳的那日,万里无云。
秦竹抛下公子高,催促马夫跟上子桑二的马匹。
临门一脚,眼看着高大的城墙马上就到了,溪冬竟给一条不知从哪爬进车厢的小蛇给咬了!
秦竹大骇,她知道越是大自然中越是人畜无害的动物可能越有毒,惊慌之下,她甚至没有想到公子高随行的太医,也或许是想到了,但她还是勒令子桑二立刻驾马带溪冬去城中女医那解毒。
城门口的守门吏早早看到公子高的仪仗,此时眼瞧着一个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急速奔驰进城,犹豫半天,不敢设卡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扬长而去。
秦竹紧随其后,想要给守门的看照身贴表明身份,但又着急溪冬,匆忙留下一句,“吾乃秦竹,身份可与后头的公子高确认。”
同一时间,车夫也被秦竹拉开,贰伍顶上,在小五不安的视线中,熟悉的街道转瞬掠过,医馆到了。
秦竹跳下马车,直奔里间,看见沉默杵在帘幔外头的子桑二,语速很快,“溪冬呢?”
“在医治。”子桑二攥紧拳,声线难掩颤抖。
前年他做苦徭修砸大石时就是有人被蛇咬了,七窍流血而亡,那么明媚的女子,怎么可以这么...
秦竹只觉得一阵头晕,心脏慢一步绞痛起来。
无法呼吸。
溪冬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对她无条件保持善意与照顾的人,俩人的关系已经超越姐妹亲近似家人,如果溪冬就这么...她觉得她也很难再完成那鬼任务了,都TM毁灭吧!
贰伍没有理会缰绳马车,只是跟在秦竹身后,听到俩人对话,也沉默了,她向来冷心冷清,但每日雷打不动的吃食她不觉得是她应得的,要不是那个小侍女心善,哪会有人操心一个暗卫探子吃喝冷暖?
小五欲哭不哭,瘪着嘴拽紧二兄的袍服下摆,摸到凸起的纹绣,再低头看自己一身同二兄一样由冬冬阿姊准备的衣裳,豆大的眼泪哗哗滚落,没有声音。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直到女医出来,秦竹才发觉自己冷汗出了一身,四肢僵直不听使唤。
“医师,她——”子桑二哽了下。
明明体魄健壮,却因语调晦涩嘶哑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女医见多了生离死别,很快笑了笑,“无碍,送的及时,蛇毒没入心脉,都拔出来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好好养养就能恢复如初。”
“呼——”秦竹长呼一口浊气,缓缓抬步上前。
“多谢医师!”
话音刚落,她从怀中掏出一兜金币,塞进女医怀中,迫不及待要进里间探看。
直到圆月高悬城墙之上,公子高姗姗来迟,他从随行侍卫那听说了溪冬遭蛇咬中毒的消息,回宫向父王禀明此行种种事件后想了想,还是出宫来看望。
知晓溪冬无碍,他也露出一抹笑意。
知恩图报的女子,总是格外惹人疼惜的,他早知溪冬的来历,钦佩秦师仁德,也感慨好人好报。
有这样的忠仆,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夜深了,城中宵禁时间也到了,公子高留下几个可供秦竹使唤调遣的仆妇吏从,又说明后日宫中有宴会,届时秦竹需出席后,很快离去。
溪冬昏睡不醒,秦竹也没精神去上朝,翌日一早便让公子高的人进宫告假,未去点卯。
时至冬月,朝官点卯的时辰往后顺延一个时辰。
回来的路上,秦竹与溪冬聊了好几次这事,对接下来几个月能多睡一小时起床高兴得不得了。
结果就遇到这事。
床榻上,纤细的女子双目紧闭,身上的寝衣勾勒出完美腰线,屋内炭火盆燃得很足,秦竹热得一头汗,手忙脚乱给人擦脸喂水。
贰伍捧着水盆站在一旁,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院中仆妇与炊娘忙得热火朝天,秦内史发话要吃顿好的,她们可不是卯足了劲使上拿手本事。
“冬冬,快醒吧,等你醒了,咱们就吃杀猪菜!可好吃了!”秦竹将逼出一身热汗的人更换一身新寝衣,就着脚踏跪在床榻边,碎碎念。
她还记得,溪冬提过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城外看看那些阉割过的猪仔,她从未吃过好吃的猪肉,对秦竹口中“红烧排骨”、“猪肘子”、“爆炒猪头”非常好奇,很是期待。
“还有,小南小北不是该念书了吗?私塾已经找好了,就和小五一样,这一季的开学小五迟了...没关系,正好带上两个弟妹一块儿,小五这么喜欢当哥哥,一定会照顾好小南小北的。”秦竹早就想要把溪家人接进城中,把她那些田再转租出去,无论什么年代,种地多苦啊,她又不差钱,没必要让溪冬奔波两处。
只是先前没合适的时机,等她不再犯懒,意外又频发。
【该死!该死!】
秦竹忽地痛恨起自己的散漫,以前就是这样,但她有两个好哥啊,只要哥哥在,无论她想怎样懒散,反正都有人善后,就连最头疼的考试周,都有两个哥哥轮流辅导复习...等拿了毕业证,又环游旅行...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年纪轻轻知道自己是被抱错的孩子,无关乎其它,就是觉得别扭——感觉不配爸妈哥哥二十几年如一日的照顾疼爱,也不知道怎样和亲生父母相认相处,抱着说不清的心态,她跑了,躲到难民堆里当志愿者,同情是一回事,更多的...她也说不清。
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但又有溪冬,有溪冬在,她好像又恢复到不用烦恼任何事情的日子,每天无忧无虑就有吃喝,最苦不过被始皇大大盯上要早起上朝。
也能忍,如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下去。
即便小黑蛟说什么系统任务没完成就要抹杀,那就死呗,她本就是局外人,让她改变历史拯救世界,多离谱啊?
【溪冬...】
秦竹盯着床上女子弯弯的眉,失了血色的唇色,伸手撩开几根随呼吸颤动的发丝,撑着床沿起身。
院中,粗糙不少的壮硕男子与逃学的小五蹲在池塘边有商有量。
“咱们今晚烤了这两条?”
蒙毅风尘仆仆归咸阳也有几日了,昨夜听到隔壁院的动静,大晚上扒墙头张望半天,还与子桑兄弟问好。
这不,天一亮,就琢磨着晚上吃什么宵夜。
小五惊了,想要说什么又回头望一眼屋檐下紧闭的窗扉,压低声音坚决反对道:“不行!小青和小红是我的好朋友!”
蒙毅“啧”了声,试着谈判:“你秦竹阿姊不是说了这池塘养的都是可食的鱼吗?为了给咱加餐才养这么大。”
“不行不行不行,蒙兄长要是想吃,我请大兄买鱼回来。”
子桑五快速心算自己攒的铜板够买多少鱼,须臾,松一口气。
秦竹缓步过来,见到体型悬殊的俩人撅着屁股趴在池塘边,不忍直视轻咳两声提醒,“找我做甚?”
她听到贰伍说蒙毅找她有事,让贰伍帮她照看会儿溪冬,这才脱身出来。
蛇毒已清,但女子体寒,溪冬一夜忽冷忽热,不时低泣,她压根走不开一点。
蒙毅知晓溪冬的事,也没在意秦竹语气冷淡,笑道:“明日宫宴,我娘让你去她那一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