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窝在娘亲怀里,自个儿再抱着弟弟,担忧地朝黑乎乎的前方看去,“爹?”
瘦得衣襟处空荡荡的女人赶紧爬起身,往前摩挲两下,条件反射般斥责道:“都和你说了变天就别出去了,非要接!我们娘几个是没有腿还是怎么了?!是不是胸口又疼了?让我看看。”
黑暗中,男人虚弱地笑,他听得出好赖话,媳妇儿口中的关切让他心底舒坦,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没事儿,不疼...”喘了口气,他吃力地解释:“雨太大了,我怕你们困在路上。”
趴在男人身侧,女人给他顺背,想要再刺两句,但摸着手下没二两肉的嶙峋骨头,半晌说不出话。
日子太苦了。
他们这样的,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就代表离死不远了...
但她不信命!
等雨停,她再攒几天前就带男人去城里大夫那儿抓药看病!
外头纷纷扰扰,影响不到城西的富绅们。
要说这荥阳城中谁最有钱,那肯定是与官家有关系做布匹买卖的巩家,还有什么东西都卖的冯家。
就着入夏后的第一场大雨,以巩、冯俩家做头,城西食肆不接待散客,专门为两家豪绅清场宴客。
夜幕低垂,烛光摇曳。
入眼的一切都是金色的,空气中弥漫着那异域人摊位上才能闻见的辛香料味道,玉盘错落有致地摆放在矮案上,这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一整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小野猪。
头戴珠翠的女人们在大声说笑,反倒是男人们一个个饮了酒后絮语摇头,听着乐师们的弹奏曲子不住地拍打膝盖。
“听说萧县令死了?”有人忽然问道。
周边骤然一滞,无人接话。
要说他们这些巨富商贾对官家人是什么看法,那必然不会太好,这税赋年年交,年年涨......
虽说县令大人也是上行下效,但总归都是辛苦买卖赚来的,他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有了如今的身价,这动不动被刮掉一层肉,谁不心疼?
只是——
“啊!真的吗?萧县令...没了?”
“不会吧,那可是县令老爷!”
妇人处此起彼伏传来惊呼。
她们早年间也是随夫家走南闯北,只是这两年日子安稳些才回到荥阳城享福...不管怎么说,相比其他地方的官老爷,这荥阳城已是不错,至少萧家那几个儿女从未仗着身份欺压过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只是有点小钱的商贾之流或是那些黔首。
由此可见,这萧家家风还是不错了。
当然,那个幺子萧歌儿确实顽劣了些,但孩子爱玩闹,算不得什么大事。
“桂儿她爹,这萧县令要是没了?那接下来会是谁来当这个官?”刘氏对萧家长女很是喜爱,还想着让自家儿子巩衡多读点书,将来有点出息,好让她有脸登门提亲,乍一听这萧家这变故,赶紧起身,快步走到夫君巩塾泽身边附耳问道。
巩家主还沉浸在空灵美妙的乐曲中,冷不丁被夫人拽住右耳,惊了瞬睁开眼,想要骂人又不敢,只能闷声闷气地应道:“谁知道,这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准,总归不会再打战了,你慌什么!”
“你懂个屁!”刘氏自己有一双儿女,养到这么大了还要每日还少不了功夫担忧,况且,这萧家的子女也就比她的孩子大一些,都快到成交的年纪,好端端突然没了爹。
这可如何是好。
她刚才也听到了,那萧县令是治水患时被那大河冲走的,命就算再大,昨夜那一夜的雨难道还能活?
不是她咒人,实在是这荥阳城年年水患都要死不少人,那萧县令就算是当官的又怎样,不也就血肉之躯,怎么抵抗得了洪流。
曼妙身姿的乐师们还在奏曲,食肆内的仆从也还在不断上菜。
只是众人兴致不再盎然,交谈声也少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雨声从劈里啪啦变成淅淅沥沥。
秦竹闷头吃下一整海碗的汤饭,又熟睡两个时辰,总算恢复大半精神。
估摸时候差不多了,秦竹简单束发换了身稍正式的衣袍去了公子高的屋子,想着问候一声就回来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了。
恰好公子高也刚坐起身,宫仆在服侍他用茶。
秦竹礼貌地寒暄几句开场白,就等着公子高让她退下。
她没看见,从她一进屋开始,对方的眼睛就一直隐晦又探究地打量她。
公子高是真惊了。
直到秦竹进屋前,他还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溺水导致他耳朵出了问题,想着那跟来的太医技艺不精,连他能幻听都检查不出来,决定等回到了咸阳再寻太医令那几位看病。
结果秦竹一进屋......先是嫌他屋子太多人,又对他用的香感兴趣,最后盯着他微敞的衣襟说...胸大?!
他不可能看错的!
秦竹就是在心里嘲笑他像女子一般!
公子高气得面红耳赤,呼吸声渐急,唬得太医都顾不上礼仪上前察看。
还有被勒令歇在床边一张小矮塌的拾玖也坐直身,不放心看来。
没等公子高出声,外头又响起喧哗声。
秦竹心下叹息。
【还真就是没完了是吧——】
公子高身份尊贵,秦竹自然顶上,让跟门神一样的持剑侍从将院门外嚎叫的人放进堂屋来问话。
来人一进屋就跪下了。
秦竹打眼一瞧,这不是那个城西纵马的公子哥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