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的屋内,各个角落都放置熏炉,拾玖将昏迷不醒的公子高带回来后,甚至连是衣服都没换就一直守着,硬是被炭火烘干了湿衣裳。
“公子高!您醒了!”
跪一地的宫仆侍从齐齐抬头,欣喜若狂。
公子高还在愣神,余光瞥见拾玖手背滴滴答答在渗血,眉心瞬间拧紧,哑声斥道:“太医呢!还不去包扎?”
他依稀记得自己意外落水,看这情况,应该是拾玖救了他...
没等他想好用什么报答这救命之恩,只听拾玖重重把头砸在地上,肃声道:“臣保护不力,罪该万死!幸而秦内史擅水,救回公子!”
拾玖自觉己身命贱,不足挂齿;但公子高若是在此行丢了性命,那这陪侍左右、大大小小上百号侍从宫仆皆要丢了性命。
何其无辜!
幸好!幸好!秦师之女大才!竟能泅水救下公子!
公子高怔了瞬,茫然重复道:“你说是秦竹...救了我?”
怎么可能?她——
公子高下意识想要反驳拾玖的话,但仔细一想,确实秦竹从未说过她不擅水,秦师当年随父王南征北战,智多近妖,小姑娘天赋异禀擅泅水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知不觉间,公子高习惯给与寻常女子举止全然不同的秦竹找借口。
“她人呢?”顿了顿,公子高依旧蹙眉盯着拾玖的沾血发白的手背,催促道:“这里有人服侍,你现在去找太医包扎伤口。”
“城中女大夫在为秦内史把脉。”
“那我晚点再见她,你去吧,不要再这跪了。”
“喏——”
长廊另一侧,门框处斜插着几支蔫哒哒的花枝。
秦竹反手打了哈欠,安静目送溪冬带大夫出屋,紧接着就听到自个儿的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
【好饿啊——】
她半坐起身,手臂撑在毯被上,冲一言不发当木头人的贰伍喊道:“我好饿啊——”
贰伍沉浸在护卫不力的自怨自艾中,听到秦竹的话,一个转身就想翻窗去灶房。
眼睁睁看着贰伍选择从离屋门更远的木窗蹿出去的秦竹:“......”
【......】
溪冬送走女医,快步去了灶房。
她想,这一晚上人仰马翻的,小竹定是饿了。
城外渡口,沿河堤坝。
任九明疲惫坐在地上,顾不上一身泥泞,颤抖着手想要接过吏卒递过来的羊皮水囊。
年轻吏卒赶忙单膝跪地,将水囊端放到任校尉嘴边。
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耗尽最后一丝精气神,一句话都没力气说。
好在,豁出命的努力,那缺了口的堤坝到底还是被堵上了。
没等大家恢复几分力气。
似有若无的凄厉哭嚎声从河对岸传来。
任九明四肢僵硬沉重,想要喊喊人问询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力气。
迸裂破碎的堤坝旁,湍急河水向陆地更远处流淌。
双手皆因劳作皲裂的妇人们指天咒骂,望着一夕之间,辛苦数月的粮种被尽数冲毁浸烂的农耕地,颓然倒地。
三三两两的孩童光脚踩在泥泞的田埂上,看着崩溃绝望的娘亲,皱巴小脸欲哭,四下张望寻找从昨日起就不见人影的亲爹。
“娘!这...我刚问了,三子和爹都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啊——”刚梳上高髻的新妇身上沾了泥巴块的衣裳依稀能看出是新做的,此时慌慌张张扶起婆母,惊惧万分。
昨日她们可都看到了,连官老爷们都搂起袖子推石柱去了,这么大的水,河神大人究竟要吃掉多少条命啊!
听到儿子还没回来,方才还在哭天抢地的女人也不用儿媳妇搀扶,脸色大变,拔腿就往沿河下游跑。
她家那口子和儿子可都在那儿呢!
“娘!等等我——”新妇见状,顾不上其它,深一脚浅一脚的跟上。
附近还在捶胸顿足的女人们也很快自个儿站起来擦干眼泪,有夫君的都跟着跑去找人,死了男人的则是挨个呼唤起家里的孙辈,等找到自家孩子后,又操心起同村邻里几个没娘的娃,牵着孩子一个个寻去。
又是几个时辰的暴雨,等到雨势终于小了些。
一传十、十传百,萧县令连同荥阳城数百户男丁被洪流冲走,生死不知的消息很快传开。
到处都是哭喊声——有哭收成的、有哭男人的、也有哭自己命苦的。
侥幸在这场天灾中苟活,家中也没有太大损失的人心酸之余也暗自庆幸。
近郊一处石头房内,湿冷又阴暗。
女人舍不得点灯油,抹黑搂着儿女坐在一块不平的大石板上。
这石板还是孩子他爹前些年上山与村里人合着拖回来的,为了分到这块大的,她男人甚至还给对方干了小半月农活。
都是黔首,能两餐有东西吃已是不易,哪里有闲钱弄什么花样睡得更好一些。
要不是这石头屋夏天老是渗水,她也不会同意为了她娘仨多吃一口消瘦许多的男人再给别人家做农活。
“咳咳——”石板的另一头,憋闷的咳嗽压抑地在喉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