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曲子已经从《平沙落雁》弹到《阳光三叠》,再从《梅花三弄》弹到《广陵散》了。
我从没听过这般哀伤的广陵散,他的动作分明冷静而缓和,但仔细一听,相比起通常而言这首曲子里会充满的杀气,他这琴声里的却是满溢的悲凉所取代了。
再然后,就是一首我未曾听过的曲子。
我终是按捺不住地起身走了过去,“请问,您所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人过来询问似的,一点也不惊讶,手上继续拨弄着琴弦,也没转过身来,甚至是略带笑意地回答我道:“黍离。”
那是一把非常熟悉的声音:“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那不知您为何心忧呢?”这时,我身后忽地传来了一把沉稳的声音以及一阵脚步声,我回头一看,竟见是大师兄端着一满杯的酒过来了。
我就知道,在我说完看琴师后,他也一直没有参与江枫的议事,而是和我一起纠结琴声来了。
“红教主。”他低声唤道。
这时,这位披得一身黑的“琴师”总算按下了琴弦,起身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掀起遮去半张脸的兜帽一角,露出的是带着笑意的狐狸眼,“被你们发现了,可不得心忧么?”
“我还以为您只身前来被正派包场的地方,心挺大的。”大师兄说着,笑了笑,把自己手上捧来的一杯酒递了过去,“那便敬您一杯了。”
然而,对方那狭长的眼眸轻轻垂下望着面前的这杯酒,沉默了片刻,没有去接。
“怎么?还怕我下毒毒你啊?这可是他们花蝶派自家酿制的花蜜酒,我原封不动拿过来特地敬你的。”大师兄见状,便拿了回来打算自己喝——不想,下一刻红光一闪后就只见对方一柄短匕首,直接打落了酒杯,那气劲更是强得把这酒杯劈得稀碎,散在地面上的酒液腾腾地冒出了一个个诡异的泡泡,渗入地板后微微泛黑。
“有毒。”我说。
“你下毒了?”大师兄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只身前往正派包场地方的魔教教主。
“早知道救你一命还会被你反过来诬陷一番,方才我就应该看着你喝下去,来年到你的坟上赏花。”
“……”大师兄愣了下,但随即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犯了,又道:“那既然不是你下的,而你又知道这酒有毒,怎的不先提醒我们一下嘛?这会儿大家都喝下去了。”
“我?提醒你们?”对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就算我事先知道你们出了叛徒要让你们集体服毒,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来这里……”
“弹琴。”
“好雅兴。”我夸赞道。
“连大圣人,您还是少来管我吧。”红影把琴包裹起来背好后,扫了大师兄一眼,“这会儿大家都喝下毒了,我建议你好好关照他们。”
“等下!”大师兄一下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方才是我误会了,对不起,那红教主您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毒吗?可有解药?”
“你当我是什么?悬壶救世的大慈善家?”红影冷笑着抽掉了手,“你莫不是忘了,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今日能救你一命,明日也能没有任何缘由便对你动手。”
“那你为何救我?”
“我喜欢,不行么?”说罢,他头也不会地就背着琴离去。
大师兄:“……他这句说得有点勉强,比之前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感情多了。”
“我觉得是你把天聊死了。”我说。
“……我这不是想尽快解决眼下的问题吗?”大师兄说罢,马上就拉着我回去,“走,看看他们怎么样了,这会儿毒都喝下了啊……”
但很快,我就察觉他拉着我的手有些异样,我停下了把那爪子扒拉下来一看,那指间还夹着一卷布条。
在他惊讶的眼神下,我冷漠地把这卷布条展开,上书了几个字:摘星坊,湘妃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