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霍安黎率商队离京西向。
三日后,皇帝钦点的使者出使南越。
这两队人马离京,朝堂上就不大吵架了,栾珏自年后第一次稍稍清闲下来——
他先是去耘业殿考问了一下午栾旭泽的功课,把小孩问得头昏脑涨,下了学垂头丧气地在赵如怀里趴了一晚上,饭都不想吃了;
又同谌禾闭门聊了许久,问他连日来的宫中事学中事朝中事。所谓夜半虚前席,谈政事民生也就罢了,可涉及帝王的妻妾子嗣,谌禾毫无准备,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直被问得面皮涨红;
为难完了这一大一小一对师生,已近日暮时分,栾珏心满意足地起身。谌禾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弱弱地喊了一声“陛下——”,栾珏顿住脚步,等他的下文。
谌禾起身拱手:“陛下问了臣这么多,臣也斗胆猜一猜陛下的心意——容华娘娘抚育大殿下一片真心,陛下无需多疑。可正是宠爱娇惯太过,反养得大殿下身心精神俱弱。而现在的皇后娘娘年纪虽小,性情脾气却很正,还是早些将大殿下交予皇后娘娘抚养为好。”
栾珏听了,含笑道:“朕知道了。也难为你肯替皇后说话。”
朝野间对栾珏立这位小皇后是多有不满的,谌禾心中清楚,只说:“臣不在朝中,弄不清那许多枝枝蔓蔓的,见着什么就对陛下说什么。”
栾珏指一指他:“谌禾,你少装。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可对着皇后,不许乱说。”
谌禾再度长揖:“是——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离开耘业殿,天已经黑透,栾珏吩咐身边人:“去含章宫。”
这些日子,他几乎夜夜宿在含章宫。姜涵露永远笑眯眯喜盈盈,偶有烦恼也会像鞋面上的灰尘一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掸掉——她的烦恼,譬如第一次布宴该备几道汤菜、给文安长公主准备什么礼物等,对栾珏来说都太轻描淡写、微不足道。
自元宵节遇刺以来,栾珏虽然白天照旧上朝、读书、批阅奏章、会见大臣,看起来八风不动。但每每夜深人静时,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疑神疑鬼、草木皆兵——那把刀从何而来?他怀疑苏家,怀疑孟家,怀疑霍家,甚至怀疑赵如,怀疑谌禾,怀疑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暗卫和内侍,日夜难安。
只有在含章宫,他才能安眠。
那种从在江南时就朦朦胧胧地罩在他心上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只有姜涵露在身边时,他才是完全安心放松的。她家世清白简单,心思天真纯善,没有母族势力,不曾名利场浸淫,他将她捧到皇后的位置上,她也不必再孜孜以求位分晋升、子嗣宠爱。
她没有张牙舞爪的欲望。
他身边向来稀缺这种没有欲望的平和。
福宁殿中,赵如一手揽着闷闷不乐的栾旭泽,问刚刚进门的贴身侍女笑菊:“叫你去请陛下来看大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
笑菊垂着头回道:“陛下一直在耘业殿同谌大人说话,奴婢在外等了许久。陛下出了耘业殿就去皇后娘娘那儿了,奴婢实在请不来陛下。”
栾旭泽闻言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赵如:“赵娘娘,是不是我今日答得不好,所以父皇不要我了?”
赵如的眼神一点点沉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泽儿不怕,你父皇和皇后娘娘不要你,还有赵娘娘呢。”
大婚以来,皇帝与新后如胶似漆,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前朝后宫皆知。
这次栾珏把文安长公主的千秋交给小皇后在宫中办,除了给文安贺寿之外,也是朝中外命妇们第一次正式觐见新后,各家各府都十分上心。
孟夫人也打开自家库房,从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到要送的礼品,一一仔细盘点挑选。正逢孟子光也从府外回来,换下官服,溜溜达达地来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