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雀跃地开始筹备文安长公主的寿辰。作为宫中仅有的嫔妃,赵如理所当然地被请来帮忙,一同筹措商议。
内宫设六局二十四司,分管典仪音律、服章宝器、饮食方药、起居陈设、营造百役等诸多事务。其中尚宫局下设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四司,分管文簿典藏、宣召禀奏、名簿廪赐、宫闱管乐等事,上传下达、总管调度,最为清贵权重。
姜涵露初入宫时,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早就一起来拜见过她。只是那时她懵懂无知,对这些全无概念,只命她们循例做事,自己闲时翻看六局的各类账簿档记,慢慢摸索。至今一月有余,她心里才慢慢有了点数。
那日栾珏对她说过此事后,她立即调出尚宫局历年来的典礼记载来看,可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是趁着今日赵如也在,传尚宫局首领女官石尚宫至含章宫细问。
石尚宫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高颧骨高鼻梁,瘦削精干,老叫姜涵露想起胜芳巷巷头铁匠家贾娘子——那是个短了她半吊钱都能拿她男人的铁锤照脸抡的狠人,与她母亲一并被戏称为“胜芳巷二煞”。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容华娘娘。”石尚宫一板一眼地行礼。
“尚宫免礼。”
“不知娘娘今日传召奴婢,所为何事?”
“按例,宫中每年元宵、中秋、除夕时都有宴会,内外命妇都要进宫觐见,每次的典仪规程、陈设器玩、菜品果品、财帛支出都要详细记下,怎么近年来尚宫局的档记中每次都是寥寥几笔,只记一个某年某月某事,就这样敷衍塞责吗?”姜涵露说出自己打好腹稿的疑问,末了追问一句,自己给自己努力撑场子。
“皇后娘娘心细如发,只是……这样记事,乃是陛下的旨意。”崔尚宫向来干脆爽利,此时少见地放缓语速,飞快地看了一眼赵如。
姜涵露听得更迷惑了:“陛下为何如此?”
“奴婢们听命行事,不敢揣测圣意。”崔尚宫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姜涵露皱眉,这样的回话实在不成样子,难免给她刁奴欺生的感觉。
赵如在旁一直垂眸不语,此时才低低地喊了一句:“皇后娘娘——”
她有话要说。姜涵露看了一眼石尚宫:“你先下去吧。”
石尚宫行礼退下,赵如才继续开口:“娘娘,现在尚宫局的档记都是奉旨略写的,原始的档记都与起居注一起封存在石渠阁。”
“为何要略写?又为何要封存?”姜涵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种为难的神色她曾在赵如脸上看到过。
果然,赵如艰难地措辞了一会儿,开口道:“端齐皇后崩逝后,陛下将她的遗物旧居、乃至所有有关的事物都封存起来,怕的是……睹物伤情。”
那些年一次次的宴饮、朝见,每一桩安排、每一件陈设,自然都是亡妻的心血手笔,栾珏不愿再想、不忍再看,当然是人之常情。
姜涵露沉默了。端齐皇后已经去世多年,可她的魂灵似乎一直飘荡在这座皇宫里。无论什么事情,往后一探,背后总是有她庞大而无处不在的黑色影子。
赵如小心翼翼道:“娘娘若是要看,或可向陛下请旨。陛下这样疼爱娘娘……”石渠阁归太史令掌管,不是皇后能调动的。
“罢了。”姜涵露挥挥手,“无例可循,只好请容华多多费心。”
赵如当然应下:“只要娘娘不嫌弃臣妾愚笨,臣妾必定尽心竭力。”
长公主府。
“我下月初要出关,赶不上殿下的寿辰了,这不赶着先把礼送来。”霍安黎偎在文安长公主身边,将一条青金石珠串呈给她看。
那珠串帝青色浓艳、质地细腻,不带一点白斑,显然是成色极佳的上品。
“你的东西总是好的。”文安示意玉姑姑收下,又点着霍安黎的额头道,“你倒是想得开,不怨我?”
前些□□议汹汹,谏议大夫们那劲头恨不能活吃了霍安黎,硬逼着栾珏表态。上书房前跪了一片,拖走一个进宫一个,跪晕一个补上一个,从下了早朝到宫门落锁,从不空缺。
栾珏向来最恨受人辖制,可这次臣下实在声势浩大,东市又鱼龙混杂、商贸繁盛,查起案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思前想后,他决定暂避锋芒,先保下霍安黎。
于是几天后,群臣等来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
栾珏不肯撤霍安黎的职,要她继续带领商队,于六月初再出玉门,再走西域。同时,突然放软姿态,下令暂缓对南方的战争筹措,派遣使者出使南越,与南越王陈氏和谈。
而文安说这话的意思是,在这场风波中,她和霍家两位位高权重的长辈都没怎么出面,更别提力保霍安黎了。
“天恩浩荡嘛,陛下都这么护着我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霍安黎一只胳膊撑着靠在榻上,扔进嘴里两个蜜饯,嚼啊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