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不知道说什么,就笑。那微笑很是温柔得体——她从前在文安长公主身边见生人,不知该说什么时,就这样笑,练习过很多次,熟能生巧。
倒不是她多么讨厌赵如,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打交道,所以免了日日请安,不想又在这里碰见。
以往她这样笑,文安早就把话接过去,对面也紧赶着奉承,对话不会出现这样尴尬的空白。但赵如却小心看着她的神色,没有再立即开口。姜涵露于是意识到,情势不同了,如今她的身份是一场谈话中的主导者,不能再是被照拂的角色。
“容华在这里等泽儿下学吗?”她只好开口,问了一句废话。
“是,殿下晨起时说中午想吃臣妾做的荷花莲蓉酥,所以特意送来。”未到午休时分,耘业殿的门还紧闭着,但赵如柔和的目光还是向殿门口遥遥望去一眼。
那慈爱的神情不似作伪,姜涵露感慨道:“容华有心了。”皇子午后还有课业,午膳都是御膳房送来和师傅一起在耘业殿用的,赵如本不用来这一趟。
“都是臣妾分内事。”赵如敛目道。
两人闲话一阵,便见耘业殿大门开启,午休时刻到了。皇长子栾旭泽一溜小跑地奔到赵如身边:“赵娘娘!”
见他全然没看见姜涵露一半,赵如忙扳正他的身子:“殿下,快见过皇后娘娘。”
栾旭泽抬起眼,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看着她,顿了顿,后撤一步跪下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姜涵露也看着他——这个五岁的、眉眼精致的、并不完全肖似他的父亲的男孩儿,忙伸手扶起他:“快起来,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这样小、这样好看又瘦弱的孩子跪在那儿给她磕头,怪可怜见儿的。
栾旭泽向后一躲,避开她的手:“……谢母后。”
赵如怕姜涵露尴尬,忙对他道:“皇后娘娘特意带了点心来看你呢,咱们宫里的荷花莲蓉酥也做好了,一会儿记得请师傅先尝。”
栾旭泽乖乖应下。
姜涵露倒不觉得什么,只当是孩子怕生:“师傅教得如何?待你严不严?”
“谌大人教得好,儿臣喜欢。”栾旭泽脸上终于扬起一点孩子气的笑容。
他正说着,便见耘业殿中又走出一个文秀青年,向二人行礼道:“臣谌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容华娘娘。”
“谌大人请起。”姜涵露有点好奇地看他,没想到这位帝师会如此年轻。
谌禾瞥了一眼二人身后手捧食盒的宫女们,微微蹙起眉头:“容华娘娘,臣再三说过,殿下午膳有御膳房照料,您不必日日来此。”他面相很斯文清秀,说话却直——倒是更书生气了。
赵如笑意不减,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了:“大人说得自然没错。只是殿下毕竟还小,总不能连饮食上都不让本宫照拂半分。”她转向姜涵露:“皇后娘娘,您说呢?”
谌禾也看向她。
两个人争执,要她说话。这判官的活儿实在难做,姜涵露看看自己第一次带来的茶点汤羹,略觉尴尬——都怪栾珏,没提前跟她说明这位帝师大人的行事风格。
目光顾盼间,她做出选择:“本宫和容华都是一片疼惜泽儿之心,不过泽儿既然跟着大人学读书做人,自然该一切听大人教诲。”
她吩咐宫女:“把东西都拿回宫去。”
赵如身边的宫女迟疑了片刻,抬头去看赵如——她的脸色第一次不大好看起来,低低地一挥手示意宫女退下,才又对姜涵露笑道;“是,臣妾记下了。”
谌禾的脸色也和缓不少,没想到这位小皇后能如此干脆,拱手道:“谢娘娘体恤。”
栾旭泽抓着赵如的手,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姜涵露看这师生二人情状,对赵如道:“容华辛苦许久,先回宫去歇着吧。”
赵如只好告退。
见她走了,谌禾才继续道:“皇后娘娘,并非臣要苛待殿下,御膳房每日变着花样调配饮食,已经十分用心。若是一边臣在课上对殿下说‘对饮食,勿择拣’,一边容华娘娘又专挑殿下爱吃的送来,容他挑挑拣拣、嫌弃浪费,又叫臣如何奉旨教导呢?”
“大人苦心,本宫明白。”姜涵露当然不能怪他,对栾旭泽道,“泽儿,要体谅老师的良苦用心才是,跟着老师好好学圣贤之道。”
栾旭泽垂着头“嗯”了一声。
谌禾不由感慨了一句:“娘娘倒是不像那……”
他忽然顿住。
“不像什么?”姜涵露追问。
“……不像那么年轻的岁数,公允持正,臣敬服娘娘。”谌禾垂下目光。
“大人谬赞了。”姜涵露与他说着场面话,心中仍狐疑——他原本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