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不准自己的明日,成王败寇,或许哪一天,我就死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就不连累你了。”
……
身边的婢女担忧的望了一眼皇后,之后跟着皇后走出池明宫,随后那几株兰花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没有人能看清楚平日里明珠般温润,容貌像神妃仙子般的皇后娘娘真正的表情。
韦真被养在太后身边之时,性格十分活泼,宫中同她打过交道的人并不少。
只是现在再一眼看过去那深沉持重,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思忖和聪明劲儿的宠妃,已经能让人全然忘记她从前可能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毛平君的直觉是,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韦真做了贵嫔之后,待自己这个皇后便如同已经位极人臣的司马懿对其他臣僚和同乡一般,极为温驯,时时请安侍奉,处处小心在意。
一个长于司马家和当朝太后身侧的女子,聪明狡诈,甚至是虚伪残忍,才是最正常不过的模样。
不过,真是像。
更不用说两个人像是过过命般的恩情默契。
就仿佛……先帝和郭太后那样。
毛平君想到这里越发戏谑,原来这就是全始全终,因果相续。
洛神永远是独自凭栏、徒有美名无所依处的神女,而能让人想留在人间的,还是“皇帝儿娶皇后女”这样听着俗气得让人心头一暖的喜事。
怀上曹殷的时候,曹叡是真的很紧张,生怕曹殷像他之前的兄弟一样早早夭折,更怕他背上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的命运。
所以曹殷作为嫡子一降生,没几天就被立为了太子。
她作为皇后,全族的男丁都被封为列侯,之后曹叡又为她的两个弟弟找了世家大族的女子结了姻亲。接着又大赦天下——他是真的希望天下人都能为这个魏国未来储君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毛平君虽没读过几本书,却在小时候自己家旁边的寺庙听过几句又大又晦涩的佛理。
她突然开始有了预感:她的命运因为天子的遗憾而开始,最终也会因天子的遗憾而结束。
太和五年,西线安宁,不再与蜀交战之后,天下短暂的太平了下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曹殷越来越体弱多病。
大赦天下、释放罪囚与家人暂时团聚的政令一年下了三次,帝后都希望能给这个孱弱的儿子尽力的留下一些功德。
可曹殷连太和六年的上元节都没熬过。
治丧过后,毛平君越发沉默寡言,并且拒绝了曹叡让她抚养宗室子的意思。
曹芳刚刚被送出宫去,一直在皇后身旁的婢女采?面色十分焦急。
“殿下,那个孩子比曹询年长得多,你只要开个口,他就是嫡长子,这么小的孩子,以后会和你一条心的。”
过了半晌,毛平君道:“他不是我的儿子。”
见采?欲言又止,毛平君平静坦言道:“你不就是想说:如今既然已经不打仗了,司马懿又有意就此辞官养老,韦真本就受宠,她身上没有了外戚之祸的可能,又抚养了长子,就差把我这个皇后直接赶下来了。”
“皇后终究和陛下是年少情深,南园遗爱。太子去了,您不能就这么躲着难过……也要想想自己啊。”
“可我厌倦了。”
毛平君疲惫的打断道:“从我当皇后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无比的厌倦这一切。我出生平平,从小到大都过得简单平淡,知道真正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什么样的景象,我乐于做个普通人。权谋诡斗、人心鬼蜮,对我来说已经是另外一番不认识的天地。我受够了人人诚惶诚恐背后的做作,仁义道德中暗藏的卑劣,我在这里,最终只能一无所成、一无所有。”
“至于你说的,年少情深。”毛平君缓缓说道:“年少时,我确实想过,或许我和他之间为着种种原因,可以产生一丝真心的情爱。后来我却明白了,他们曹家人,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会变得一样的反复无常。”
她话锋一转,突然目光如芒看向身边的采?:
“你以为,真的有人能从陛下这样的人身上得到一切吗?”
她语气越发带着讥讽。
“十年了,从我认识他第一天到现在。他爱谁,他重谁,最后也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