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楚医生来了?”
听到问话声,护工这才发现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旁。
她赶忙问好:“谭院长!”
头发斑白的老者点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院中的青年。
“他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半小时前。”
半个小时——
谭卫华皱起眉。
护工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自顾自地汇报着病人的状况。
“还好楚医生今天来得早,肖然刚刚差点又闹起来,他现在除了听楚医生的话外谁说话都不听。”
“我看听话的不只他吧。”
护工连连点头道:“是啊!每次楚医生来大家都轻松不少。”
“轻松?”谭卫华神色不明。
他摘掉厚重的镜片,模糊的视野里蓝白条纹构成的人海将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紧紧围绕在中间。
只用了半小时——
就让所有病人都安静下来。
他眉头越皱越紧。
半个月前,谭卫华以京华市精神病医院的名义给国内数十名资历尚浅的心理医生发函,邀请他们来院就心理疏导一题交流学习。
原本的初衷是想借此机会给年轻的医生更多临床实践机会。
这其中就包括楚眠。
以他多年来的从业经验,心理疏导中最关键也是最困难的一步就是和病患逐步建立相对稳定并且可以被信任的关系,这种关系绝不是短短两三周就能建立起来的。但显然他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楚眠,面前看似温馨恬静的画面却让谭卫华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副油画:
《酒神的晚宴》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虔诚的神侍们争相围坐在神祇的腿边。
他们高高扬起头颅,瞻仰那位尊贵却也恣意的神,抻长指尖轻轻触摸着酒神白皙赤躶的脚背。
护工看到的是这些患者异乎寻常的安静与听话,楚眠的名字仿佛是灵丹妙药,再闹腾的病人都会在听到他名字的瞬间偃旗息鼓。
于是——
“楚医生就要来了。”
“你再闹我就告诉楚医生。”
“你这样楚医生会讨厌你的。”
“不吃药就不能见楚医生。”
类似的威胁被所有护工当作钳制病患的聖經般时时挂在嘴边。
这些威胁背后,谭卫华看到的是逐步趋向于畸形的病患关系。
他心里暗暗作出决定。
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谭院长!快拦住她!”
话音刚落一抹瘦瘦小小的身影和谭卫华擦肩而过,像枚目标明确的小炮弹径直砸向院里的青年。
“眠眠!”
楚眠顺利接下小炮弹。
他神色如常,像是没注意到女孩和主治医生你追我逃的戏码。
“今天怎么来晚了?”
“我……”
女孩瞧见追过来的医生后抿起唇躲到楚眠身后,恨不能把自己的影子也团吧团吧藏进青年怀里。
“眠眠、眠眠……”
见医生越靠越近,她扣在楚眠腕上的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楚医生!”
“这是怎么了?”
青年声音轻缓,正好给快步跑过来的医生留足喘口气的时间。
“老毛病!”医生没好气道。
“媛媛她又趁护工没注意把药藏进床垫夹层,被我发现就取消了她这周末的自由活动算是惩罚。”
“惩罚……吗?”
楚眠微笑着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轻轻地咀嚼,双眼却在垂眸的瞬间划过丝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屈膝半蹲在女孩身前。
“媛媛,为什么不吃药呢?”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着成年人鲜有的敏感,楚眠藏在深处的情绪被她过分敏锐的直觉捕捉到。女孩感到种矛盾的不知所措,拽着楚眠的手茫然地紧了紧又松了松。
“眠、眠眠……?”
真是敏感呐。
楚眠轻轻阖上眼。
所有本来就难以被察觉的情绪在眨眼间回笼,再睁眼时剩下的只有足以诱使飞蛾扑火的温柔。
“怎么了?”
女孩摇了摇头,看了眼医生后怯生生地收回视线看向青年。
“媛媛有眠眠……”
“有眠眠,不用药……”
她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依赖。
没等楚眠回答,主治医生闻言满脸不赞同地打断了女孩。
“药和心理疏导是两码事!”
医生的音调显然吓到女孩。
她嗫嚅着后退两步,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扣在楚眠腕上的手。
残留在掌心里的温热体温很快被微风卷走,她下意识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后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啊啊啊啊——!”
她倒退着跌倒在地,破碎的气音从牙齿间挤出,紧绷的声带如同随时会崩断的琴弦般岌岌可危。
“媛媛?!”医生赶忙上前。
他顺着女孩的目光望去。
女孩指尖被血染红,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月牙形的鲜红血线。
“血?”医生脱口道。
短促的音节如同導火線,彻底引燃了女孩临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