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书塾重开的消息很快传遍小镇和附近的村落。林夫子的名头在十里八乡传遍了,重开书塾的消息一传出去,每日都有人领着孩子上门拜访。白寂并不打算把“林家书塾”的名字改了,只把大厅收拾整洁,备好文房四宝便开门迎客试讲。但现下的准备都太过仓促,白寂决定把正式讲学的时间移到初冬时节。
得了空的下午,白寂把自己的藏书都搬出来院子里晒。他靠在藤椅上懒懒翻着书,心思却飘到那紧闭的大门那儿去。这段时间求学的、看热闹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要把门敲破了,可他最是心心念念的人一直没来。连她弟弟宁向明都来看他,偏偏她还没来。
白寂开解自己,宁向明来是因为他现在镇上支摊子卖果脯,离得近,自然来得。而宁苏毕竟是待嫁的女子,又不是以前一起读书习武的时候,就算是师兄妹,走得太近也免不得惹人说闲话。道理他都懂得,可心里难免失落。
白寂正在郁闷,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马上站起,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快步走过去开门。
哦,是周家的小女儿。他记得割稻子那天说过几句话,这位姑娘应该是叫周书竹吧。
周书竹是身材圆润、性情爽朗的姑娘。她背着一背篓的麻竹笋来找白寂,一是提前来贺喜,二是想替那晚父亲鲁莽的行为致歉,带了一筐竹笋来道歉。
周书竹说道:“我爹喝高了就爱说胡话,你别当真哈。他就想我早点嫁出去,安稳过日子。嘻嘻,我从小就爱跟他对着干,他越想我嫁出去,我就越反抗。我爹那人也就嘴上厉害,实际上也拿不了我怎样。那个,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我总感觉叫你白公子或是白夫子挺别扭的。我听岁岁说,你的小名叫阿渊,宁叔叔他们也这样叫你。那我叫你阿渊,你叫我竹子,行吗?”
白寂对称呼不大在意,点头道:“当然可以。周书竹,竹子,这名字比我的好听多了。”
周书竹摆摆手道:“也就一般般啦。其实是我爹爱跟宁叔叔较劲,你看“书竹”两个字就知道我爹的野心了。可小时候家里供不起几个孩子读书,我也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我爹为此还伤心过一段时间。我就跟我爹说啊,虽然我不识字,但我能活啊。就像竹子一样,雨啊风啊都刮不到我,也算是全了名字里的“竹”字了。后来,“竹子”就成了我的小名了。”
周书竹一说话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十分生动有趣。白寂听她说遗憾没有读书,便邀请她以后来免费听讲。
周书竹侧着头朝门张望,看见院里晒的书脸上露出欣喜,“我这个年纪再上学有点晚了,而且我这人心思飘得很,定不下心来。不过,要是你有什么故事话本、杂谈纪事之类的书,能借我几本吗?向明认字,我从他那儿听了不少故事。”
白寂自然不会吝啬借几本书。他带周书竹进去,在一众藏书中挑了几本故事性较强的怪志类的书给她。
周书竹把书揣进怀里,笑着指那筐毛竹笋说道:“谢谢你,阿渊,等听完了,我马上就还你。对了,这是头茬的毛竹笋,现在吃最好吃了。你可以先把笋切了后焯水再炒,这样就没有苦味了。你要是吃不完就把晒笋干,留着冬天吃。这一筐是我和岁岁昨天挖的,你要是还想要,告诉向明就行。他的摊子离这儿不远。”
白寂心里一动,问道:“为什么宁苏没跟你一起来?”
周书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宁苏”是谁,“哦哦,你说岁岁啊。我们是一起来的,岁岁不是有匹马嘛,她骑马带我来的。哎呦,那马跑得太快了,一路上我就没敢睁眼。我们先是去找了向明,结果碰上了一个叫王锦的人,好像是岁岁的朋友。他跟岁岁聊得很开心,岁岁跟他走了,我就来给你送竹笋了。不过,我们三个会一起回去的,你要是找她可以跟我一起去向明摊子那儿等她。”
白寂心里咚咚咚咚打着鼓,喉咙动了动,“没事,我就随口问问。那竹子你先回去吧。”
周书竹走后,白寂坐在水井旁漫不经心地剥笋衣。一颗小笋子剥到最后快碎成几段了,他还没收手。王锦家就在西街甜水巷子里,他记得很清楚。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折回房里拿了块布,挑了几颗竹笋放布里兜着,又在水缸前照了照,大步迈出门去。刚一开门就碰见门外站着准备敲门的宁苏。
宁苏看见他手里提的东西,问道:“师兄,你要去哪儿?”
白寂眼珠转了一圈定格在吴大门上,“哦,我正要去给吴大娘送竹笋。”
宁苏走进门,转身把门关上,笑道:“师兄不知道吗?我刚才碰见王锦跟他聊了一会儿,他说吴大娘去探亲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说罢,宁苏拿下他手里的竹笋放在一边,笑吟吟看着他替他找补道:“师兄是觉得,虽然吴大娘不在家,但送给她家人也是一份心意吧。不过,师兄晚点再去,好不好?”
宁苏主动抱住他,亲昵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她今日梳了发髻,簪了鲜花,脸上抹了胭脂,贴近她能闻到她发间的花香和身上的香粉。送毛竹笋是借口,她是精心打扮来见心上人。
“师兄。我好想你。”
宁苏窝在他心口轻轻说的这一句顿时扫光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彷徨。他依依不舍松开宁苏,向宁苏讲明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
“无论是在雪山还是从雪山到神医谷一路上,我们都过得很开心,你的眼里一直都有我。可是到了神医谷,回了扶风后,我觉得你对我冷淡了很多。你更愿意跟勿姑娘,跟你家人待在一起,我知道这无可厚非。你跟他们太长时间没见了,想花时间陪他们也是正常的。我好像就只是跟你从小长大的师兄而已,不需要了,你就把我放在一边。我不想这样。”
“其实你做的事情我都能理解,我应该理解,可是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任性、不讲理的人。我知道,小时候大家都害怕你的病,只有王锦跟你一起玩,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你去找他叙旧也没什么,可是我听吴大娘说想给你们牵线搭桥,我就没办法只把他当作你的好朋友了。我变得善妒、不安、疑心、不受控制,我怕你讨厌这样的我,所以我一直隐忍着不说。可是同样喜欢一个人,你却没有跟我同样的窘迫,好像一直都是从容淡定、胜券在握的样子。所以,我很害怕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把某种情感错认成了喜欢。”
宁苏没想到白寂是这么想的。回程一路上她确实更念着家人和勿念,白寂一直陪着她没有表露不满,她也就没有多想。
宁苏坚定回道:“我当然也会有同样的困扰。我没有表露出来,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师兄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我根本没有机会吃醋。之前周伯伯说想让你跟竹子成亲,我心里很慌,可是我知道师兄自己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让竹子一个人来找你也是不想插手,因为我相信师兄,也不想让竹子难堪。在我心里,师兄一直都是可靠、有分寸、有主见的人。在师兄心里也一定非常相信我,所以才会放手让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我想得非常明白,我就是喜欢师兄,男女的那种喜欢。我喜欢师兄的模样,喜欢师兄待人接物的方式,喜欢师兄的性格,喜欢师兄陪着我。喜欢师兄是世上最懂我的人,明明一切都看得透彻还纵容我。我是个骄傲自强的人,我喜欢同我一起砥砺前行、相互帮扶的人,我们不需要为了彼此必须舍弃什么。因为我喜欢的人本就与我是天生一对。师兄,我想粘着你,想逗你,想跟你一起练剑,还想跟你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是想跟你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如果我说的还不够清楚,那我再跟你说一遍?”
她的眼睛熠熠发光,坚定地看着他。睫毛尾端翘起,像勾人心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