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宋初揺是被曹琦月的哭闹声惊动的。
宋母告诉她,曹琦月快化疗了,现在要二十四小时输液,黄色的液体慢慢导入她的血管,本身输的液就有刺激性,加上二十四小时的用量,疼得曹琦月哭喊不止。
她疼的时候,会叫“姐姐”。
姐姐,就是宋初揺。
“姐姐,为什么这么疼啊!”
“姐姐,明天我不想生活了。”
曹琦月不懂得如何说活着,只能用“生活”来替代。
生下来,活下去。现在听起来很有寓意,但是那时候的她,才九岁啊。
她的命,已经在鬼门关了。
即便之后有个小男孩,和自己血脉相连,叫自己“姐姐”。宋初揺也没有忘记她有曹琦月这样一个妹妹。
宋初揺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出院的了,只觉得“激素”打得她肿胀。
那些夜里,那些孩子,打着激素,激素本身就会增加食欲,却被要求只能吃四五分饱。
孩子们的父母带着小锅,煮着稀到近乎透明的粥。她们有的会带着垫子,直接睡在走道,但是并不妨碍别人。
这些回忆,宋初揺没有想到会牢牢钉在她的脑海里。
“姐姐,好痛啊!”她偶尔迷失,耳边会响起这句话。
接下来几个月,父母似乎忘记了住院这件事,只是在宋初揺的央求下,带她去了一次“肯德基”。
宋父还说不能常吃,带着大家长的批判。
宋初揺听说只要听话,就能得到一个弟弟。
她问为什么不能是妹妹,可是父母告诉他:因为他不能和你一样生病,只能是弟弟啊。
这样的鬼话,宋初揺信了。
姑姑家为了生儿子,已经打了几次胎了,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男孩。
她家的大女儿,也就是宋初揺的表姐,因为这个原因,从出生就被扔在宋初揺家。
学费,生活费都是宋父宋母承担,一直到她初中才回家。
她的表姐叫顾洛,长相一般,单眼皮,肿眼泡,塌鼻梁。可是她实在是圆滑,俗称“情商高”。
小时候做错事,顾洛总是让脑子不灵光的宋初揺担责,索要东西也是让宋初揺出面。
顾洛一心一意认为宋初揺是个傻瓜。
宋母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顾洛,但是还是很隐忍地照顾她。
这种照顾,甚至越过了作为母亲的底线。
在宋初揺大学毕业后,她曾语重心长地对宋初揺说出这样一番话:“初揺,你表姐是真的,唉,她小时候扇你巴掌,我都不敢说她。”
宋初揺其实很震惊,震惊的不是被顾洛打骂,而是作为母亲,居然把自己置于一个“局外人”的位置,孩子被无缘无故打了,居然一言不发,在旁边看着。
宋初揺不知道此刻是该说顾洛恶毒,还是宋母软弱。
只不过,只不过是一颗心又添了一处刀口罢了。
当时宋初揺羡慕顾洛有弟弟,她现在也不懂当初是怎么羡慕起来的,多半是父母引导罢了。
所以一家人“同气连枝”,一心想要个儿子。
可是为什么,牺牲的必须是宋初揺呢?
证明前夕,宋母带着宋初揺去城北的公园里,公园里有“激流勇进”的玩乐项目。
宋初揺以为只是个游戏。
可是,宋母却说出了引导她“自残”的话。
“初揺,去爬那个高处的地方,然后滚下来。”
“初揺,为了弟弟,去撞那个铁柱子。”
宋初揺至今都想不明白,一夜,如何能肯定能得到淤青,通过紫斑的证明?
每每想起这夜,宋初揺都异常冷静,是那种血液逆流的冷静。
宋初揺,你被抛弃了。
从此,就剩你自己了。
所以当林鹤黛作为领导,如此谦谦有礼地对待她的时候,宋初揺是讶异的,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初揺,介绍一下你的文案吧。”她的思绪终于被林鹤黛拉回来。
“我们这个产品是兰花线香,自然要和兰花有关,我做了一个PPT,里面是一些线香的构想。”宋初揺将PPT分页纸递给林鹤黛,林鹤黛猛地靠近,宋初揺便感受到他身上的玉兰香。
林鹤黛长得很斯文,鼻骨高挺,眉色浓重,一双腿,又长又直,像是苍山的翠竹。
山间茫茫生雾,他的脸颊生了些淡淡的红色。浓阴砸落地界,他无意间看她一眼,颇有些风雪夜归人的心情。
“不是花中偏爱,只是实在淡雅,令人不禁想要靠近。”林鹤黛的眸子深了些,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欲。
那是傀儡戏里的木偶被镶嵌的眼睛,虽然空洞但是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