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揺第一次见到林鹤黛那天,是雨后初晴。
山很沉默,宋初揺走在其间,任凭苔藓湿润了鞋袜,桔梗花簪了一朵在发稍,杨树花飞越在山楂树上。
山楂树上的一滴雨水砸在宋初揺的稿子上,洇出了一块墨渍。
这是她写的文案,关于兰花线香的,给孕妇用的线香。
她想了一中午,想出了些名字:星轨与兰、暮野遇兰、野兰芳汀、兰书几页……
她查了很多资料,根据林鹤黛的指示,看了“慕夏”、“光野”家的文案,找些灵感。
最终,定了“星轨与兰”这个命题。
宋初揺看着自己的文案,就如同抚摸着自己陈旧老去的疮疤。
这篇文案她改了好几遍,最终定稿:
那是和风吻过旧枝桠的初晨,
少女还陷落在昨夜星河。
山雨瓢泼,携春作侧,
且将你我短促的心事编成儿歌。
兰花添了一枝在白玉瓷盘,
……
她有些忐忑,并不知道这位上司是否满意这篇稿子。
晨风揉进了些杨絮,林鹤黛姗姗来迟。
雨虽然停了,但是他还是撑着一把红色的伞,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宋初揺斜瞥过去,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那藏身褶皱里的影子。
“林总。”她不失礼貌,却带着疏离。
林鹤黛的伞遮挡住了他的脸,她只能略微瞧见他的手腕,青紫色的筋络,带着跳动着的暧昧。
“宋……初揺?”他试探性地询问。
“是我,林总。”宋初揺接过了林鹤黛的伞,恭敬地送上了自己的稿子。
林鹤黛却“噗嗤”一笑,似乎是因为她的样子滑稽蠢笨。
“别紧张,初揺。”林鹤黛拿回了伞,细致的整理好伞柄。
这时候如果恰好飞过一只云雀,宋初揺可能会微微一笑,作为上司给她的奖赏。
为什么一定是云雀呢?她突然又在想,想得思绪翻涌。
宋初揺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似乎“重男轻女”这个词在中国并不罕见。
就在早上,宋初揺接了一通她爸爸的电话,他在询问她工作的事情。
宋初揺明显并不想多说话,那种窒息无力的感觉,她并不想天天体会。
“初揺,你看看,每次我们无法沟通,都是因为你的态度。”宋父很强势,惹得宋初揺一直静默。
宋初揺想起小时候,他的父亲为了生二胎儿子,骗她去南徽的儿童医院住院。
宋初揺是有血液病,但是并不影响生活。
她就住在南徽的“白血病”病区,和一群小白血病人住在一起。
其中有个小女孩叫做曹琦月,只有九岁,是宋初揺的邻床。
她小小一只,每天笑得很烂漫。
宋初揺虽然只是小学五年级,比曹琦月大两岁,但是已经懂得这可能是需要“离别”的病。
每天护士来抽血,宋初揺都会一直看着针头,慢慢挤入皮肤,微微的刺痛,伴随着一点疑惑。
为什么要骗她来这里呢?不是说要带她吃肯德基的吗?
那个时候,是2009年,宋初揺家中并不富裕,即便中国奥运圆满结束了,人民日子好过些了,宋初揺也不曾吃过肯德基。
她只吃过“肯香鸡”,哈哈哈,她想起来,笑得鼻子冒泡。
曹琦月很黏宋初揺,那时候宋初揺的母亲不懂“白血病”,带着蒙昧,以为这是个“传染病”,经常制止宋初揺和曹琦月接触。
但是,多年之后,宋初揺想到这件事只觉得好笑。既然这么惧怕她染病死亡,为什么更加惧怕无后?
他们给宋初揺买了“南泰”保险,似乎每天都会有保险公司的人来探望这个病房里的小朋友。
也是个大雨初晴的早晨,宋初揺被推去抽骨髓,一群医院实习生围在旁边,主任像是宰割猪狗一样,给他们演示。
没有麻醉药,长长的针扎进锁骨,宋初揺没有哭闹,只是觉得有点“勇敢”。
那时候的宋初揺,是小孩子,小孩子才不知道什么叫做悲哀。
当她像“胜利者”一样回到病房,她想和朋友们分享她的勇敢,却发现他们半分感觉也没有。
似乎,早已经麻木了呢。
他们麻木了,平静地每天采血,偶尔抽骨髓,打激素。
他们的父母麻木了,还会笑着说什么时候让他们的小孩结个婚吧。
那时候,没有什么电视看,宋初揺就蹭着曹琦月的DVD,跟着他们看着《走西口》。
由于时间久远,她现在只记得富大龙演的梁满屯很搞笑。那些深刻的、悲哀的、坚强的寓意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