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自己方才气急败坏的模样,唇角勉强扯出轻浅弧度,自嘲又无奈。
仿佛有人倾下身,一点点擦拭着蒙尘的脑海,记忆深处的话语,逐渐清晰起来。
“你只想让所有人顺着你的意思,辛辛苦苦地作出改动,而你等着坐享其成。这不是坚持反抗,这是道德绑架。”十七岁的陆风行站在舞台的光柱里,微微垂下眼睫,淡漠的目光停在钟意扭曲、变化的表情上。
她以前虽然更喜欢独处,甚至被人说过有点孤僻,但从小到大,就算是出于对女生的尊重,还真就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
陆风行朝着钟意兜头泼来的疾风骤雨,浇得她愣在原地。
那么一瞬,脑中却划过电光火石的想法。
少年的话说得直白,可“坐享其成”和“道德绑架”,哪个词不是对她所作为的精准概括?
站在他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她所希望的,不就是学生会负责人和老师删改讲稿以满足自己的愿望,然后丝毫不管被她牵扯到的其他人,肩上骤然增加的工作量么?偏偏少年就是那个一路认真准备,最后被莫名卷入这件事的主持人。
你讨厌的人,偏偏就是完美地指出了你的错误的人,如此讽刺。
就像现在一样。
十七岁的钟意,从未受过如此占理的嘲弄,恼羞成怒地甩手就走。
就像……现在一样。
二十四岁的钟意,发现讨厌的陆风行再一次从他的立场指出了她的错误,第一反应依然是拒绝承认自己的短板,瞪着他倔强地问:“我为什么要知道?”
她看自己才像个白痴傲娇。
原来七年过去,毫无成长的不止陆风行,还有嘴硬的钟意。
假若陆风行说的都是真的,能和家人签下对赌协议去开设工作室的他,已经比高中时期成熟了太多。
他对整个家族的反抗,绝非口中如此没有重量的两句话,可以轻易概括。
如此说来,交锋时毫无成长的,只有嘴硬的钟意。
她从整洁的被褥间坐起身,呆呆地看着窗外热烈的午后阳光,许久才醒转过来,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摸出手机,盯着社交软件上的联系人愣神,指尖缓缓划过列表,拨通了电话。
“小姨,我可能要在医院住两天……”钟意听着话筒那头传来的熟悉声音,努力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涩感,只告诉小姨自己早上不舒服就来了医院,故意避开了和陆风行爆发的矛盾。
小姨一如既往地絮叨着让她注意身体,担忧的话锋一转,关切地问:“你身上带的钱还够吗?”
未达小康线的生活就是如此,亲人的关照很及时,但对开支花销的隐隐忧虑,同样无时无刻地如影随形。
她清楚相比于大多数人,自己从小拥有家人的疼爱与支持已经不易。
却总是贪心。
明明从高处彻底跌落后,举头见过的风景,看似近在咫尺,亦是遥不可及。
“我再给你转点?”小姨忧心忡忡地问,“医院这些家伙最难缠了,不给钱就不治疗……”
“不用,”钟意回过神,按着手机的动作犹豫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医院在新区这边,您能不能……帮我把电脑送过来?”
?
风眼工作室只有几名职员,彼此年龄又相近,相处得很不错。许诗宜某天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惊觉那张精致的小脸线条圆润了一点,尖叫着开始了自己的减脂计划,午餐清一色的蔬果沙拉,今天也是如此。
和往常一样,樊伟路过许诗宜的工位,好奇地停下来看她在吃什么,随即一脸认真:“你已经很健康了,完全不用这么费劲。”
“你懂个毛啊。”许诗宜朝他一吐舌头,塑料餐叉捅进生菜。樊伟笑了笑,也就走开了。
年轻女孩吃着小巧的圣女果,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比樊伟高大些许的身影,西装挺括,透着清冷的疏离意味。他早上怎么没来上班?她都习惯每天早上一开门,先看到他坐在办公室里的侧脸了。
视线一转,定格在旁边同样空了出来的办公椅上,假装不经意地问:“意姐呢?今天也请假了?”
“不知道啊。”其他人坐在各自的电脑前,拆开外卖包装盒,“有啥事么?”
“《云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上线了,我们总得在直播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吧。”许诗宜松了口气,转移话题。
房门在此时推开,皮鞋鞋跟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砖上,传回清脆的一声。
陆风行沉着脸大步走进办公室,没看任何人。
“陆哥。”“陆哥早!”大家纷纷打招呼,许诗宜趁机问:“早上怎么没来?欧洲那边的邮件,还想问你该怎么回复呢。”
男人闻言,脚步缓缓一滞,停在她工位旁。
向来淡如远山的目光扫过许诗宜下颌线分明的小脸,深黑眼眸中几乎溢出的阴鸷,猛地吓了年轻女孩一跳。
“……陆哥?”许诗宜犹豫着开口,“你不舒服?”
陆风行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目光转向窗外峰丛般的摩天大楼,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声音淡淡的:“回邮件的事,交给钟意就行。你帮她打杂,她会以为你想抢她工作,她脾气就这么大。烦死人。”
丢下最后那句似乎掺杂了私人情绪的话,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办公室,把房门拍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