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行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在说什么,钟意这次丝毫没有遮掩。
她纤细的手臂搭着膝盖,就这样毫不怯弱地看着他,眼底燃烧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痛苦。
钟意的目光停在他脸上,清脆的嗓音不自觉地沉郁,像幽谷泛起空洞的回音:“陆风行你知道么,你离自己热爱的事物真的很近,比我近多了。只用向父母开口的事情,你就这么站在原地,宁肯等陌生人来帮你。”
回想起那种站在学生会负责人和老师面前,独自顶着他们不解目光的冷意,病床上的女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以及校园角落里,数不清的学生像蹲在地上喂猫的徐琬婷那样,对撑着伞站在旁边的钟意,恶狠狠地抛下一句:“真是自作多情!我和猫都开心,你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凭什么来管我?”
以及那个拿着讲稿的少年,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前两天那只流浪猫,最后怎么样了?”
陆风行缓缓坐直了身子,盯着她的双眼一片深黑:“钟意,你说我什么?”
“只用向父母开口的事情,你就这么站在原地。”她咬了咬牙关,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宁肯等陌生人来帮你。”
高大的身形向她倾去,“钟意。”
陆风行唤她。
按在床上的一双大手,像铸铁的牢笼,将她死死圈禁在内。
男人冰冷的视线,攫取着她微微颤动的目光,声音里满是阴鸷:“你知道跟别人打交道的时候,最无礼的举动是什么吗?”
她的目光下意识逃开,随即逼着自己抬起下颌与他对视,倔强地咬着唇:“我为什么要知道?”
空气沉寂一秒。
在他深黑的眸底,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忽然熄灭了。
紧紧封锁着她身体的视线蓦地解扣,他向后仰去,跌坐回椅背。
“妄自揣测别人的家庭情况,然后把自己的经历和经验,强行套给对方。”陆风行淡淡地说。
眼底隐约泛起红色。
柔软的高领毛衣勾勒出精瘦身形,男人从座椅上站起,取过挂在门后的大衣,不再作声。修长的手指沿着领口缓缓移动,系紧那颗倒映出冷峻眉眼的纽扣,陆风行大步走出病房,没有回头。
?
钟意看着还剩半碗的云吞,冷透的薄皮沉进漂着一层油花的鸡汤,瞬间没了胃口。
她放任最先出现的念头逃离一片混乱的脑海,想着自己就算再次失业,也绝对不会留在听不进下属说话的陆风行身边生闷气了。到时候憋出乳腺病,还不是得她自己承受!
钟意气急败坏地跳下病床,推着输液架就要出门。
正好撞上餐后查单人病房的小护士,举起记录板拦住一脸义无反顾的钟意:“你别着急呀,有什么事吗?”
“我要出院!”她套着病号服站在地上,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吓得小护士猛地站直。
“不行呀,医院这边已经记录好了,你再留院观察两晚,没事了才能出去。”护士战战兢兢地向钟意展示记录,“下午还有个预约的全身体检没做呢,费用都已经结清了。”
“已经付过钱了?”钟意停下动作,迈出去的脚愣在半空。
“住进来的时候就结清了,主任本来说没什么问题回家就行,不是你们非要留院观察的么?”小护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暗自猜测着年轻女人和那个扛着她到医院的、一看就是什么总裁什么总裁的男人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了。”钟意皱着眉点头,配合护士记录了身体情况,扬手关上房门。
转过身来,她叉起腰环顾整洁的单人病房,视线从还残存着陆风行身体余温的椅子上扫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陆风行已经结清了全部费用,为什么还要骗她,说得等她提交策划初稿,在他过目后,才能以工作室的名义按比例报销?
1、陆风行是阔少,没事就喜欢到处撒钱,闲的。
2、陆风行是白痴,傻到先帮她垫付,也不怕她失业跑路。
3、陆风行是抖m,做好事还不告诉她,喜欢被她骂。
……
n、陆风行或许、可能、大概,真的有他所谓的苦衷。
他用“无礼”两个字来回击她的时候,齿间的冷意,从未如此清晰可闻。
一切不动如岳的漠然,刹那土崩瓦解,沉默而得体的外衣瞬间剥落。
那双有力的大手将她圈在床沿,钟意被笼罩在强烈的气息中,完全动弹不得,被迫迎向陆风行盛怒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他盯着那双倔强的眼睛看了许久,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归于平静。
男人压抑着翻涌的情感,警惕地望着钟意惊愕的神情,慢慢松开了浮出青筋的双手。
仿佛光是深呼吸,就已经用尽全力。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穿过病房,大步离去。
无形的压力顿时松懈。
钟意倒头埋在被褥间,翻过身,望着洒入病房的阳光,怔怔地出神。
输液架上的盐水一滴滴漏下,发出轻微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