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霞光之中隐约可见纷飞的尘屑,只听杜筱清的声音温柔和缓,“江娘子若有所求,不妨告诉我。”
闻言,江定安下意识去看江氏,只见江氏欣喜之余又有几分忐忑,便知以娘亲素日秉性,是断然不可能挟恩图报的。
江定安沉吟片刻,婉转回绝:“杜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其余的就不必了。”
谁知杜筱清薄唇微勾,丹凤眼蕴着淡淡的笑意,话锋陡转:“听闻江娘子今日过了选拔,被任命为采香使。何不再往上走走?”
他顿了顿,注意到江定安的视线炙热了几分,两丸秋水似的眸子好似有一丝隐隐的向往之色。
江定安收敛情绪,只静静地看着他,青黑的眸好似幽潭,瞧不出丝毫波澜。
她心中讶异,这杜长史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窦掌柜方才下达的任命,一转眼他就知道了。
眼见江定安沉默下来,杜筱清便接着往下说:“窦掌柜缺一个副手,月俸还算丰厚,你可向他学习如何料理香坊经营。”
这对江定安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一旁的江氏眼睛微亮,到底还是没有出言干涉,只等江定安自己拿主意。
江定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要她学习如何经营香坊,难不成以后有机会当掌柜?
她不再推辞,干脆应下。
杜筱清又交代了几句出门在外,不必事事逞强,若有难处便找他解决。
她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天色已晚,杜筱清不欲多留,正要起身离开,却被江定安叫住:“杜公子,早就听闻东家仁德,按照惯例会给采香使提供房屋。”
说着,她扫了一眼破旧的草庐,“不知做了窦掌柜的副手,还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杜筱清失笑,“这是自然。城东香市附近的砚池巷有几间院子,若两位不嫌弃,便在那里住下吧。”
江定安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两颊的笑涡盛着霞光荡漾,玉面淡拂,眼波盈盈,露出雪白的皓齿。
她俏生生地站在将落的霞光里,乌黑浓密的发髻边缘镀着一层溶溶的金边,盘起的惊鹄髻向两边倾斜,像两只飞翘的羽翼。
杜筱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正好看见泛黄的点点霞光从根根分明的发髻移到白玉似的耳廓上。
他蓦地意识到时间不早,旋即收回目光,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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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和江氏夤夜收拾箧笥,翌日辰时便雇了牛车驮着大包小包进城,一路驰到砚池巷新屋门前。
这是一进的小院子,红门青瓦,角檐飞翘。江定安取了铜匙打开大门,迎面便看到雕刻花样的影壁。绕过影壁就是院子,东西两间厢房紧紧挨着。
她一路走来,发现砚池巷两边的屋子以中间的长街为中轴对称,大概有两排这样布局的院子。能看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的香包,这一片的住户大概都是杜家雇来制香的香农。
在砚池巷安定下来后,江定安在寮步香市见到了窦掌柜。
窦掌柜为人宽厚,但眼里容不得沙子,因着天柱山之事对她有些欣赏,但是看不惯她短时间内连晋两级,平日只叫她侍立在一旁,做些端茶递水之类的杂活。
江定安也不恼,表现得气定神闲,默默在这些小事上用心,久而久之窦掌柜看她的目光也不再那般挑剔冷漠了。
一直到六月下旬,依着旧例,到了月末,每个香号掌柜须到大东家面前开会。
因着江定安无意露了一手好字,飘逸遒劲的簪花小楷极具风骨,窦掌柜便把她带上了。
杜家是八进八出的大宅院,有亭台楼阁,各色名贵的草木葳蕤,蝉鸣雀叫,四面涌来的声音胜过丝竹管弦。
饶是见多识广的窦掌柜一进杜宅侧门,亦变得拘束了许多,紧紧地缀在带路的侍从身后,一边低头整理着装,一边低声叮嘱江定安小心谨慎。
倏忽想起江定安本就内敛沉静,又觉得凡事过犹不及,只叫她亦不必过分拘束,灵活应对即可。
行到正堂,堂外站满了穿金戴银的掌柜,跟随前来的下属被请到侧间。
江定安有心听多几句,悄悄混进人流末尾,依稀听见正堂中人说:“新点子……必能名动东官郡。”
接着便是几声爽朗的长笑,声如洪钟,将角檐下挂着的风铃震得微晃。
堂外已经没几个人,为免引人注意,江定安紧跟着进了外间。
几杯清茶下肚,江定安腾地站起,周遭人被吓了一跳,她甫一开口,便是要寻茅厕。
女使连忙为她指了个方向,江定安朝她感激一笑,看得那女使面颊微红。
殊不知江定安没有按照她说的方向去,反倒一路往北面去了。
她脚步无声,娴熟地避开路上仆役的耳目。前面便是杜家花园,有杨柳拂面,满庭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