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按下不耐,寻找草药,天柱山百草茂密,很快找到了止血的九节风。
江定安带着九节风回到白袍郎君栖身的那棵树下,马尸原样横在地上,压倒了一片红绿斑驳的长草,绿的是叶,红的是血。
她提起裙角跨过长草,走到他面前。
他依旧闭着眼睛,只有缓慢的呼吸声告诉江定安此人还活着。
江定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月白骑装底部延伸出深浅不一的血迹,左腿上有一截没入血肉的断箭,他手心攥成拳状,似乎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物事。
江定安不留痕迹瞥了那物事一眼,心想一定要弄到手,她温柔地将草药放在他怀中,语气柔和:“郎君,九节风可止血镇痛,不妨敷在伤处。”
白袍郎君听到声响,强撑着睁开眼,长而不狭的丹凤眼尚存几分清明,冷肃警惕的目光落在江定安身上,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从乌黑油亮的双髻到干净无垢的青裙缟袂。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九节风,似乎在谨慎地辨认药性,过了一会儿才勉力开口,语气虚浮,声线却如同投珠落玉一般清冷:“离远一些。”
江定安不知他要做什么,退开几步,隔着一段对峙的距离。
见她退开,白袍郎君旋即松开紧攥的拳头,一件小巧玲珑的物事从手中滚落。
江定安在带队的采香使手里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以焰火传信的旗花。
进山者若是迷路,可以登高点燃旗花,向山下求援。
只是旗花贵重,香坊主派来监督的采香役舍不得用。即使发现她失踪,也不见得会为了寻找她点燃旗花。
她回过神来,看着白袍郎君干脆利落地拔出右腿上的断箭,蹦出的血珠落了一地,转瞬融入黄土。
看得江定安都觉得痛,他却面色如常,瞧不出丝毫痛苦狰狞。只是丹凤眼没有一丝笑意,更显冷淡,随后将九节风压在伤处,勉强止住了血。
一番折腾,天色已晚,昏黄的霞光当头笼罩下来,大片的光晕铺在他脏污的白袍上,映在江定安眼中。
夜幕即将降临,她只身一人走不出这深山老林。江定安的目光落在掉在一旁的旗花上,那人默不作声,拾起旗花递给她。
江定安注意到他方才杀马用的是右手,如今却是左手拿着旗花,摊开的掌心很干净,没有沾上血迹。
见她久久不伸手来拿,他将旗花轻轻放在地上,眼神示意她。
江定安上前几步拾起旗花,解下竹筐放在他身边,“里面有些烙饼,郎君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去吃。”
他道了一句多谢,从竹筐中取了一个烙饼,随后将竹筐轻轻推向江定安。
烙饼已经受潮变软,看着有些没食欲。
他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块,咀嚼的动作还算快,却不显得狼狈,反而称得上赏心悦目。
江定安看他一眼,忽然觉得充饥的烙饼十分美味,拿出一块塞进口中,背起竹筐,往枝叶稀疏处走去,没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幽林里。
……
江定安走了许久,草木勾破衣裙,擦破暴露在外的肌肤,发髻上落了几片小青叶,这才找到一个开阔的高处。
她站在峰峦处,眺望群山,依稀能看到山脚下灯火辉煌。咔嚓一声点亮旗花,天柱山当空爆开焰火,长虹贯穿苍穹。
江定安随后择了一株古朴的松树,三下两下攀上粗壮的树枝,坐在树上等人来,等到落日余晖全然消逝,终于等来了上山救援的百姓。
她领着古道热肠的百姓找到白袍郎君,彼时他身上已经覆满落叶,神志倒是清醒,手中还攥半块没吃完的烙饼,眸光轻轻掠过她,不做停留。
他瞧着面色青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强撑着对一旁的百姓道谢:“多谢各位相助,杜某不胜感激。”
百姓已然认出了他,忙道:“杜长史客气了。”
原来他就是杜筱清,东官郡明太守身边那个威名在外的兵长史,杜家长子。
江定安若有所思,退出人群,远远看着身着麻衣窄袖的百姓手中提着小灯,昏暗的黄光连成一片,将黢黑夜幕照得如同黄昏。
下山的长阶灯火通明,江定安正连声与前来救援的百姓道谢,倏忽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一路往山上来。
她认得那几个年轻娘子,是一同进山的采香女,正在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为首之人赫然是她的娘亲江氏。
江定安拨开人群,快步朝江氏她们奔去。江氏穿着一身浅色青裳,面容温婉,丢下小灯,一把将她抱住。
几个相熟的采香娘子围在她身边,一边察看她身上有无伤口,一边叽叽喳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下午采香使忽然说附近有猛兽,要她们静悄悄地走,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但凡不听命令的都要扣下俸禄,立即辞退,从此不再任用。
她们生怕惊动了猛兽,着急忙慌地跟着采香使从小径下山。倒是有人注意到江定安不在,问采香使她去了何处,采香使却说想必她是先行下山了。
江定安默默听着,眼底浮现出一丝寒意,她与带队的采香使并无龃龉,甚至还称得上融洽。
若说不知采香使为何害她,倒也并非全无头绪。
她在天柱山下赁屋居住,做了三年的采香女,晋升所需的香脂份额已经满了。
下一步晋升,便是从采摘的香农到带队的采香使。届时就不必再花钱赁屋,可以住在杜家提供的院子里,每月还能领取免费的米面。
不知怎么,江定安一想到杜家,杜筱清的面容倏忽在眼前一闪即逝。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救了他。杜筱清贤名在外,不会不报这救命之恩。
至于他会怎么报答,江定安并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