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前挡风玻璃上,车外的光景还没来得及微缩进晶莹的小世界里,就被雨刮器利落地打碎了。
像被催眠了一样,傅正清的思绪随着雨刮器摇摆的节奏霎时模糊、霎时清晰。
直到一个鹅黄色的小身影在车前探头探脑,她才如梦初醒。
“还不快进来!磨蹭什么呢”,傅正清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佯装嗔怒喊道。
听到这话,幼幼瞬间扬起大大的笑容,抖落小雨衣上的水珠后一溜烟钻进了车里。身子还没坐稳呢,她就对着傅正清努力瞪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假装揉揉眼皮,夸张地说:“天呀!这是真的吗,今天是妈妈接我耶!”
幼幼以为妈妈会像往常她耍宝时那样,无奈地笑着捏捏她的脸或者拍拍她的头。但这次,妈妈却沉默了,表情都变得有些难堪。
幼幼是个极其敏感且聪明的小孩,她立刻就感知到妈妈低落的情绪,抬起小手抓住傅正清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说:“就算妈妈平时没空接幼幼,幼幼也没有难过哦!”
“幼幼……”
傅正清关掉车载音乐,侧了侧身子,认真地看着幼幼的眼睛,“以后妈妈每天都接你回家,好不好?”
幼幼愣住了,半晌才想明白,眼眶红红地应道“好”。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妈妈以前总是在说:“等尘埃落定了,我就可以每天自己去接幼幼放学啦”。
幼幼隐约记得,在更早的时候,她有时在上学,有时又莫名被困在一片白色、有着难闻药味的医院里无法动弹。有个男人偶尔会出现,但总是在和妈妈吵架,每到这个时候,妈妈无论如何都会拼了命地重重关上门,把她隔绝在屋子里面。
她只能听到无休止地摔东西、咒骂尖叫和身体被撞击的闷响,可是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什么也看不见,那时她好想好想爬下床抱住妈妈,赶跑那个男人。
幼幼欢喜地扭了扭屁股,一下摸摸车上的小狗摆件,一下往车窗上哈气,然后在上面写写画画。
她想,妈妈果然是超人呀,她一定是赶跑了那个听说名字叫“爸爸”的讨厌鬼。
余光里满是幼幼躁动的小动作,在等红灯期间,傅正清侧目看了眼,发现车窗上已经被画满了小花和爱心,空隙里还塞着好几个名字。
妈妈、如姨、芝芝……嗯,这是幼幼的小青梅,还有好几个她认不清也没听过的名字,傅正清也没想到,幼幼的好友圈竟然有这么广了。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一晃眼,看到幼幼正在写“木木”两个字,红灯跳到绿灯的那一刻,圈住“木木”的大爱心刚刚闭合。
幼幼回头,满脸期待地问:“木木姐姐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呀?”
车子缓缓启动,幼幼赶忙端坐好身子。
车窗上的透明涂鸦随着水汽的消散也慢慢变得面目全非。小水珠汇聚在一起,顺着稚嫩的笔画扭曲地坠下,“木木”这两个字很快就不见了。
“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幼幼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木木姐姐在干什么呀?”
说罢,幼幼自顾自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前后摆动,嘴里还振振有词。
傅正清瞟了她一眼,疑惑问道:“你在干嘛?”
“我在替木木姐姐祈祷!一切顺利!”
傅正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眼底一片清明。
*
林鹿没想到,目前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也不知是赶时间还是因为傅正清的缘故,安检时她把录音笔的微缩摄像头和电池拆分出来后竟也顺利通过了,随后的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赌场的自动门打开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像卷轴画一样缓缓铺陈开,画上刻写的声色犬马瞬间重获新生般活跃起来。
几百平的大平层都被打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琳琅满目的物件只需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林鹿还没来得及通过他们的衣着言行去辨认职业,就被带到一个大赌桌旁。
“本来想让你顶一下发牌荷官,但傅姐说你还没接受过相关的培训”,穿着正式西服、在室内还带这个黑色墨镜的男人说,“那你就记录屏幕前的押注涨停,提防有人出老千或毁单,这个你知道吧?”
林鹿想起不久前傅正清那通电话里教的东西,点了点头。
他们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赌桌前的人都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大屏幕。林鹿这才反应过来,与其他赌桌不同,这桌没有发牌人和实体赌注,而是类似观察股票涨停的屏幕一样,一切的程序都在虚拟网站进行,然后实时直播供现场的人观看和跟注。
可能这就跟看电竞直播或足球赛一样吧,很多人聚在一起才热闹刺激、有氛围感。
最重要的是,警察查到的时候方便脱身,毕竟网站关闭后,他们还可以假装聚众看电影。看电影总不犯法吧!
想通这些后,林鹿再一次领悟到为什么“流金岁月”能在那么多夜.总会相继歇业查处或关闭的情况下,仍屹立不倒,甚至顶风作案。
金蝉脱壳这一招实在用得好。
中场休息时,林鹿在卫生间把录音笔重新组装好,试了试一切正常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踏入赌场。
当下正到茶歇时刻,涌出很多推着摆台或托盘的服务员,精致的摆盘配上金碧辉煌的室内装潢,恍惚间像是误入了上流社会的宴会。
林鹿趁乱到处溜达着拍下一些视频,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
好运没有连续降临两次,今天她没有如愿看到那两个人。但她拍到了好几个在商界和政界都颇为眼熟的人,这算不算意外收获呢?
这次的行动,除了傅正清和Q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林鹿不敢跟同事领导或祁信那边说,她怕风声走漏后突生枝节。这也意味着,即使拍到了素材,或许也很难用到节目中,说不定在内部审核时就被毙掉了。
或许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但她还是来了。
她想,先拍着吧,总有真相大白、一网打尽的那一天。
*
林鹿离场时,搭乘的是全景透明电梯,玻璃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她从与世隔绝的奢靡中拽回来,这种熟悉的烟火气让她无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