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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
昏黄的泥水在唐枫干瘦的脖颈上汇聚成细流,顺着肌肤流入襟口,从肩膀一路蜿蜒向指尖再滴落于地面,手臂上全是沉淀留下的黄褐沙痕。
“唔唔……”她似是被什么捂住了嘴巴,只能用喉咙发出惊恐的喊叫。而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在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
挣扎间,一股黄泥水又从唐枫头顶灌下,随之而来的是骤然亮起的灯火。
裴尊礼一手拿着羊皮水壶,一手举着青铜灯盏,将火光从唐枫湿透的头顶一点点往下移。
她的发丝间全是濡湿的水液和泥沙,本该是五官的脸上却被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桑皮纸,纸面被泥水打湿,鼻尖处的凹陷还在微微起伏,那是唐枫垂死争来的稀薄空气。
“不是让你不要出声吗?”裴尊礼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可神情却没有一丝温热,“怎么?想让他听见来救你?”
唐枫呜咽两声,口鼻间吸入了纸面上的泥水,她想要咳嗽却被封死了所有能发泄的出路,窒息的恐惧让她眼黑耳鸣,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裴尊礼转身拿起桌面上的传音符,工整叠好后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顺手将水壶中的最后一抔水倒在唐枫脸上。
加官进爵,一种极为痛苦的水刑。在犯人脸上蒙住柔软的桑皮纸,不断喷洒水液使其湿润,再一张张叠加直至起伏的五官都被厚重的纸面抚平,慢慢剥夺走犯人的呼吸。
而裴尊礼手段更甚。他知道蜂妖意志坚定,不会轻易招供。便在水中混入了泥沙,让她口鼻眼中都被这细小的砂石折磨,除了窒息的痛苦外还有整颗头颅都在被蚁虫啃啮的灼热。
裴尊礼在她抖动的手边放了一颗珠子,缓缓道:“若是想起来你剩下的同伙是谁,就捏爆这颗珠子。我立马将纸面取下来。”
唐枫怒哼一声,弹动手指将珠子拨到了地上,珠子霎时碎成残渣。
裴尊礼捻动着澡墨上的玉环,盯着碎裂的玉珠开口道:“鱀妖已死。”
闻此言,唐枫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喉咙中赫赫的气息愈发短促,后背残缺的膜翼渗出点点黑血。
裴尊礼挑剑揭开唐枫脸上的桑皮纸,让她那张已经被泡得发白发胀的面孔重见天日。
“你们果然认识。”他一字一顿道。
大股大股的冷冽气息涌入唐枫的肺部,她没想到裴尊礼会如此突然地放过自己,骤然挤进胸腔的气流让她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团湿淋淋的污秽,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你把她怎么了?”唐枫的视线尚未恢复清明,可那双瞳仁已经狠狠钉在了裴尊礼身上。
裴尊礼不作回答,抹开剑尖上的水渍,突然扭头看向铁栏外的阴影。
“出来吧,有何事?”他对着那片漆黑问道。
“呼噜……”
一声撒娇似的轻哼自阴影中传出,大白猞猁迈着轻快的猫步钻过牢门来到裴尊礼身边,跳到他肩头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头发。
裴尊礼拎着尾巴的后脖颈将他放到地上,不接受他黏糊的撒娇认错。
“有事就好好说事。”
尾巴张开嘴巴,露出叼在齿间的石片,眼睛亮闪闪地邀功。
裴尊礼拿过石片在手中细细摩挲,尾巴就在他脚边乌鲁乌鲁地叫着跟他解释这石片的来头。
“这是贺玠从她身上找来的?”裴尊礼抬眼看了看唐枫,心下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还有别的要带给我的吗?”
“没有了。”尾巴摇摇头瞪大眼睛,实在是没搞明白怎么这两人从这块普普通通的石片上发现了什么。
“裴尊礼……”唐枫虚弱地开口,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了鲜血,“你说,鱀妖死了?”
尾巴冲着唐枫拱起了腰背,一溜烟窜到裴尊礼手上,抱着他的胳膊哇哇乱叫。
“就是这个蜂妖!把我捆起来摔在地上!好痛好痛!爹快给我报仇!”
裴尊礼再一次把尾巴拎起来扔到地上,走到唐枫身边道:“告诉我理由。”
“什……什么理由?”唐枫气若游丝道。
“你们视人命如蝼蚁,毁我宗门之清誉的理由。”裴尊礼语气虽平淡,但不停拨弄澡墨佩饰的右手却出卖了他的隐忍。
“我已经说过了……”唐枫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们害死了我的家人……”
“何时,何地,如何,因何?”裴尊礼拔高音调,“你身在陵光,应当了解陵光律法。”
“无论人还是妖,在自身没有受到性命威胁时,不得以任何缘由侵害他人生命,违抗者一视同仁格杀勿论。倘若一切真如你所说他们杀害了你的家人。那这笔账我一定会帮你清算的。你只需要如实告诉我一切。”
“算清?”唐枫嗓子中卡出一口混着血沫的淤水,虚弱无比地笑了,“你算不清的裴宗主。你若是有那个手段,那群毒瘤不可能逍遥至今。”
唐枫掀起眼皮,低低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也是帮凶吗?”
裴尊礼皱起眉。
“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鱀妖啊。”唐枫嗤嗤地笑了,即使她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你曾经不是认识她吗?还救了她的族人,让他们迁徙到了新的安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