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玠咬紧牙关用力捶了一下地板,用手掌的疼痛宣泄着自己的无能。
好半晌,平复下来的贺玠拍拍身上的泥灰,坐在草席上木讷地看着三具惊悚的尸体出神。
男人的话没错。这种时候,无端的焦躁和恐慌只能让事态更加糟糕。
贺玠想说点什么缓解压抑的氛围,男人却转动轮椅面向他道:“好了,现在该兑现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贺玠看着他那双算计精明的眼睛,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那么害怕干什么?”男人勾起唇角,但眼色却一点点沉下来,“本王就是想问你,你跟裴尊礼那个混蛋是什么关系。”
“啊?”
这下贺玠彻底愣住了。他想破头也没猜到男人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什么……什么关系……”贺玠脑中还想着明月,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问题的关键不应该是男人如何得知自己和裴尊礼认识的吗?
“居然还问怎么知道?”男人盯着贺玠的眼睛,咂舌道,“他一个,他那猞猁儿子一个。两人的味道都能把你扎穿了,你闻不出来?”
贺玠疑惑地闻闻自己的衣袖,除了淡淡的皂角香没有任何其它味道。
“我们只是在孟章有过一面之交罢了。偶遇树妖残害百姓,裴宗主出手相助。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贺玠也不敢过问男人和裴尊礼的关系,只能实话实说。
“哦?只有这样?”男人显然不相信,“那猞猁妖可是个小刺头。除了宗门内的人本王没见过他和哪个外人关系交好。但闻这味道,怕是说你俩挤一张床上睡了一晚都不为过。”
好恐怖的嗅觉和直觉。贺玠心里发毛,虽然尾巴只是在他房间地板上睡了一晚,但这也猜得太准了。
“喂,你该不会是裴尊礼的……”男人忽地紧紧皱眉,眼中闪过猜忌,“禁脔。”
“什么!”
贺玠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这两个字不亚于千斤巨石当头砸来,砸得他头晕目眩。
“请、请不要说这种话!裴宗主他不是那样的人!”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惶恐慌乱的双眼,蓦地笑了一声:“开玩笑的。本王知道他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一点也不好笑。
贺玠挪到门边,瞟了几眼男人,却发现他的神色居然无比凝重,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好在屋外早起的麻雀免除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东方泛起了鱼肚,天要亮了。
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三具死尸中对峙,不知是谁的呼吸错乱了一瞬,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既然你认识他们,那就好办得多了。”
男人抬头,迎着朝阳说:“把我送到陵光伏阳宗,报酬你随便提。毕竟我这样子,一个人回去可不容易。”
“抱歉,我要去救我的同伴。”贺玠说着就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不可能抛下明月。它曾经帮助过自己,如今有难,贺玠不会眼睁睁弃之于不顾。
“你要救,也得到了陵光才能救啊。”男人淡淡道。
“你知道那个人会去哪?”贺玠急道。
“本王什么都知道。”男人偏头一笑,“只要你帮我,本王可以协助你找到那个竹竿男。”
的确。贺玠清楚地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是完全没有办法找到明月去向的。
他没有去过陵光,最后的结果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然后失去最佳营救时间。
“好,我送你去。”贺玠看着男人的侧脸道,“只是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从男人的自称到气质来看,他一定身份不凡,甚至可能是某国国君一脉。
“看来你是学会冷静思考利弊了。”男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撑着下巴道,“称呼……本王有很多,你想叫哪种?”
“……阁下告知姓名便好。”
“姓名?”男人倒也不避讳,靠在轮椅上朗声道,“我姓庄。”
“庄霂言。”
庄霂言!
听到这个名字时,贺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怎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统领四国的万象国当朝四皇子,被圣上亲封仁泽王。曾独自率十万精兵平息监兵叛乱的四殿下。
“你……”贺玠看他的眼神变了。不是变得尊敬,而是怀疑。
“这个玩笑,倒是比阁下上一个好笑。”
男人看见他满脸的质疑,倒也不恼,反而玩味地嗤了一声。
“你若是不信,等到了陵光亲自问问裴尊礼不就知道了?”
“说起来,本王能出现在这里,也是拜那个混蛋所赐呢。”
等等。贺玠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不久尾巴被训斥时的场景。
他好像说过,有个姓庄的人来宗里,将门内上至长老下至看门犬全都骂了一遍。而且他也说过,那人是个瘸子。
贺玠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轮椅上的人,倏地觉得双膝发软。
不会真的是他吧。
“太阳出来了,走吧。”庄霂言伸出手遮在额头上,欣赏着黑夜后难得的朝霞。
“那他们怎么办?”贺玠为难地指着躺在地上的三位好兄弟,总不能就这样让他们暴尸荒庙吧。
“尤其是这位小哥。”贺玠双手合十在小厮的尸身面前拜了拜,“他应该跟了殿下您很长时间吧。”
相伴多年的主仆却因为他一句吩咐让小厮丧了命,说不定庄霂言此刻也很自责愧疚——贺玠如是想到。
“他?”庄霂言一扬眉,“你再仔细看看他的脸呢。”
贺玠转过头,看见那小厮铁青的脸色在逐渐耀眼的阳光中开始溃烂。
完整的肌肤一片片剥落,落在地上化为灰烬。而那皮肤之下并不是血肉,而是一张长着獠牙,满脸黑毛的狰狞面孔。
“这是……蝠妖!”贺玠大惊失色。
“吸干人之血肉,潜藏躯壳之下。”庄霂言冷眼看着在日光下露出原形的小厮,“他早就已经被蝠妖害死了。昨晚若不是那竹竿男先心慌动手,本王也会杀了他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贺玠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
庄霂言摇着轮椅慢慢驶出庙子,脸上的阴影被升起的耀阳驱散。
“谁知道呢?身居高位,总会被一些无赖杂碎盯上吧。”他语气不善,催促着贺玠,“我们要快点赶往领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