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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认识。”
一缕乌云飘过,遮住了头顶枝叶缝隙间倾泻而下的阳光。本就荫翳的山林蓦地更加暗沉下来,老人枯瘦的面容在阴影下愈发苍老,松弛的面皮随着呼吸抖动,浑浊的眼球直勾勾看着贺玠。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站着,贺玠的手指都已经扣上了茶壶的把手,随时防备着眼前之人的突袭。
“哈哈哈,不认识也无妨。”老人突然摆手笑了两声,“那丫头是我闺女,前些日子说要进城看看,没想到都好几个月了也不见人回来。”
闺女?贺玠看着老人的模样心下疑惑,但依旧没有轻举妄动。
老人重新背好背篓,转过身拿起拐杖准备离去,嘴里念念叨叨:“臭丫头也不知道给我写封信。”
贺玠看着老人摇摇晃晃离开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可能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者,并不是自己所戒备的恶种。
“哦!”
一声惊呼骤起。老人正好踩在那湿滑的台阶上,肩上半人重的背篓压得他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连人带筐一齐摔在了地上,好不容易采来的药材也滚落得到处都是。
“您没事吧!”
在意识阻止自己之前,贺玠的身体已经先行动了起来,疾步走到老人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我的腰……”老人扶着自己的腰身,嘴唇都疼成了白色。
“能站起来吗?”贺玠搀扶着老人,还帮他整理好了散落的药材。
“看来今天山神不愿见我啊。”老人嘟囔了一句,转身对贺玠说,“年轻人,我这腰怕是走不动路了,能麻烦你将我送回家里吗?不远,就在山脚下,走过石阶就能看到了。”
语罢,老人指着脚下白雾中朦胧显影的小茅屋:“就在那儿。”
贺玠朝下看了看。无论是身边的老者还是那若隐若现的房屋都没察觉出任何的不对劲。
更何况方才人家还为自己疗了伤,于情于理都不该置身事外。
“好的。”贺玠松了口气,将老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就麻烦老人家你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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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茅草屋就被他建在山脚处的低洼里,院里院外打整得很是干净,带崽的母鹅还仰着头颈信步走着,看见主人归来张开翅膀讨食。
“年轻人,就把我放在那儿就好了。”老人用拐杖指着门前的躺椅,借着贺玠的力慢慢坐了上去。
那群大鹅看见主人坐定了,纷纷围在了老人脚边,叫得一声比一声高亢。
“我现在可喂不了你们咯!”老人呵呵笑着,看大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可爱的孙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腰轻声道,“爷爷今天被山神大人讨厌了,动不了了。”
老人慈眉善目的样子让贺玠心尖颤动,下意识开口道:“我来吧,我来喂它们。”
“哦?”老人抬眼看向他,嘴角的皱纹向上弯起,“那还真是感谢了。喂食它们的食物放在后院水井边。”
贺玠绕过茅屋走向后院,一眼便看见了放置在石井边上的大瓷缸。
瓷缸里装满了干瘪的谷物,偶有几枚漆黑的虫卵混合在里面也被发黑的大豆掩盖了过去。
听到熟悉的缸盖揭开声,大鹅们立刻调转脑袋,朝着贺玠的方向飞扑而去。
贺玠局促地站在疯狂的鹅群中间,不知所措地将手里的谷物抛洒给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黄嘴里。
就在他第三次将手伸进瓷缸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白光袭过,脑子里也一阵天旋地转。
缸中的谷物豆子也开始颤动着长出畸形的手和脚,芽胚处逐渐裂开,长着尖牙的大嘴一个接一个裂开,冲着贺玠露出猩红的舌头。
是妖术!
贺玠手中握着的谷物落了一地,被厉声尖叫的大鹅们瓜分吃尽,却在看到贺玠摇晃着倒下的那一刹那四散逃开,为他留下了一片空地。
藏在茶壶里的明月被外面巨大的震动晃醒了。它眨着眼睛从茶壶里钻出来,只看见倒在泥地里昏睡不醒的贺玠,以及一步步向他靠近的老人。
“现在的年轻男子可真是好骗啊,装装样子就上当了。”老人一改之前羸弱不堪的模样,健步如飞地围着贺玠走了两圈,煞有其事地皱眉道,“几十年前那帮男人可比现在的毛头小子厉害多了,人类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人盯着贺玠沉睡的脸看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煞气真足,够我用上一年半载的了。”
说罢,那双干枯褶皱的手就想去触碰贺玠的胳膊,可一只莹白的山雀却突然从他身后飞来,狠狠地击打在那双手上。
老人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站在贺玠身前打开翅膀的小鸟,嗓子里赫赫吸气。
“你是禽妖?”老人想伸手捉住明月,却被它灵活地躲开了。
“抱歉啊,我现在已经没有识别妖息的能力了。”老人浑黄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若不是几十年前那些斩妖人毁我妖丹废我修为,我又怎会沦落到用人类煞气修补自身的境地?”
老人五指张开,将明月牢牢捏在手里,瞳孔收缩到只有黑豆大小,狰狞无比地看着手中挣扎的禽妖。
“话说回来,你一介妖物,为何要保护一个无能的男子?”
明月愤怒地尖叫着,想用嘴去攻击老人,可它实在过于弱小,根本不是这个老妖的对手。
“你和那个死丫头一样,都是被人类欺骗的傻东西。”老人握住明月的手指渐渐收缩,一点点挤压它的呼吸空间,让明月尖叫的声音都变得虚弱。
“不知好歹的幼妖,迟早都会被人类剥皮抽筋的。”老人气氛的牙齿都在哆嗦,手背上血管一条条凸了起来。
“不过你现在迷途知返也不算太晚。”老人朝着明月咧嘴一笑,“只要你尝过用这个男子煞气炼制而成的汤药后,你就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我们妖物真正所追求的了。”
老人兴奋得鼻腔呼哧呼哧地喘气,抬手将明月摔在地上,拽着贺玠的胳膊讲他拖进了茅屋,扔麻袋一般讲他扔在床边。
“女子的皮肤韧,男子的皮肤糙。所以要用尖刀。”老人在墙角一通翻找,拖出了一把生锈的剔骨尖刀,在贺玠脖颈间比划着。
“啾啾!”
明月连滚带爬地从门外闯了进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击老人握着尖刀的手。可它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圆滚滚的身子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实际伤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打向一边,而那把刀刃却一寸寸靠近贺玠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