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了解毛利景不是个爱喝酒的人,至少在他知道的这三年多里,毛利景并没有碰过酒,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对酒的熟悉?
好在他对洋酒是真的不熟悉。
等毛利景细数完酒名安静下来,诸伏景光倾身靠近他的耳边,语气轻柔中带着诱哄:
“你认识我是谁吗?你叫什么名字?”
闻声,毛利景转过头,略有迷茫的目光扫过景光这张脸,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猛地站起身疾步向院外走去,步伐匆匆却没有一丝踉跄,竟半点不像喝醉的人。
出了门,他仰头看向夜空,望着满天星子喃喃道,
“果然,又到了中元节啊。”
毛利景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景光近在咫尺的脸,结果没想到对方头一偏躲了过去,还嬉笑着问了句,“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毛利景停在半空的手掌食指曲起,一个爆栗敲到他的头上,手劲之大甚至让他听到了清脆的回音。
幻境也这么真实吗?毛利景不由疑惑。
看到景光揉脑袋的样子他忽然有些心虚,觉得可能真的没控制好力气把这家伙打疼了。
要是不疼的话周景光一定会龇牙咧嘴的装模作样作起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成一团,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揉着被打的脑壳。
唉,肯定是被打疼了,真是的,早知道……轻一点好了。
不过谁让他是哥哥呢,长兄如父,老子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于是他表面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八方不动的样子,并且先声夺人。
“周二景,你脑阔是坏掉了吗,连锅锅都认不出辽?”
诸伏景光揉脑袋的动作一顿,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调,应该是S省的方言,凭着自己的汉语基础,他努力辨认出大体的意思。
周二景……周景光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很可能的确是在称呼周景光,只是周景秀可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
“你……是我哥?”诸伏景光试探的问道,然后得到对方一个,“你这不是说废话吗”的眼神。
“周景秀?”
“没大没小。”
毛利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瓜娃子咋看着比以前瘦辽,连我这一巴掌都受不住,可莫叫外人欺负了去,以后……锅锅不在你旁边,一定要脑子灵光一点,莫要惹是生非,晓得不!”
看到景光难得乖巧的样子,毛利景,不,应该说周景秀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一身行头穿着还挺像回事情的,像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了,以后……莫要记挂窝。”
“景光啊,哥哥不是瓜,我其实……其实是不想原谅他们的,他们明明知道我都记得,他们……只是不在乎,觉得做子女的总归要孝顺,哪能真的记恨父母。
可是……可是真的好冷,要不是那个和尚,我就要在雪地里冻死了,那个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带回去不过是想当灵童献祭,还好有师父……”
周景秀靠在景光身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委屈,“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你是真的把我当哥哥,当亲人,所以……我才愿意养着你。”
诸伏景光这次没有躲,任由他抱着,短短几句话让他知道的信息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周景秀不舍得摸了摸景光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
“你是我养大的崽子,就算是走,哥哥也要亲自送你。”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张熟悉的脸,直起身决绝的留下一个背影。
此时的诸伏景光心已经快要降到谷底,那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情况,好像,要变成真的了。
他沉默的跟着周景秀来到车库,看着他搬出一个硕大的纸箱子,看着周景秀抱着箱子走出家门走进树林里,最终停在一条小河前。
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小巧精致的莲花,每个大约巴掌大小,薄薄的粉白色花瓣栩栩如生,随着夜风轻轻颤动,十分的漂亮。
花蕊处是一小截白色的蜡烛,他凑上去摸了摸,发现花瓣竟然是纸做的,正当他想拿起来仔细看看的时候,周景秀拿走了他手上的莲花。
“你小的时候不是最喜欢放花灯吗?看,哥哥给你扎的莲花灯是不是特别好看,放到手工课上绝对是头名。”
毛利景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然后用香一只只的点燃花灯中的蜡烛,每点燃一只便往河里放一只。
这是他这几年为景光扎的送魂灯,每年中元节都会独自找个地方放几只,期盼着哪一天景光魂兮归来。不过他扎的多,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攒了一箱子。
如今终于如愿了。
“这一只是健康长寿。”
“这一只是平安喜乐。”
“这一只是富贵长安。”
“这一只是如意顺遂。”
……
一共七七四十九只莲花灯,周景秀整整放了二十分钟,也整整絮絮叨叨了二十分钟,等最后一只放在水面上时最前面的已经漂出了好远。
幸好这条河不算太小,要不然那么多莲花灯很可能会挤在一起。
深夜里,漆黑的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摇曳灯火被一朵朵小巧的莲花托着,照应出碎金箔般的波光,静谧而安详,煞是好看。
周景秀没有心情欣赏这一幕,越漂越远的河灯只会提醒他,他的弟弟该走了,不过有这一遭,他也满足了。
他早该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