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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个清醒的时段,奚元都觉得自己在梦里。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怎么做都做不完。
第一次清醒是在医院。睁开眼还是白色的天花板,熟悉的开局,房间内布局却与自己印象中的不一样。
按照桥段,应该会有一名护士进来给她换点滴,然后看见她睁着眼,说:呀!你醒了!
但这次没有。
她醒来后就看见江悯。
对,江悯,这个与她纠葛太深太深的男人。忽然这样与他面对面实在太幸福了,但她知道他现在应该在纽约。于是她傻呵呵笑了,知道自己又进入一个新的梦,或许是在小说世界里的梦。
“疼不疼?”他问。
疼?
她有些疑惑,低头去打量自己身体,只见手臂与腿上都缠有纱布,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罢,梦里的许多细节都经不起考究。她想说“不疼”,但和之前昏迷醒来时一样,她嗓子干得说不出话。
“来,喝点水吧。一会儿我去叫你爸爸妈妈来。”
奚元很乐意听他的话,由他扶着起来,喝了些水。这回是他代替了钟瑶的角色吗?她想。
没一会儿,她父亲母亲都来了,是现实世界里的父母。这让她有些疑惑,好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
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发呆,又看一眼江悯,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现实里存在的人。这又是梦吗?那这次的梦什么时候醒来?醒来了是不是又没有江悯这个人了……
到底什么是梦,什么不是?
她眼里的疑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渐渐纠缠成浓浓的一团黑墨。
眼前的母亲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奚元?”
她没答话。
李女士于是又问一遍:“奚元,你说话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与她之间隔着层膜,她看周围的所有都像看着场戏剧,包括江悯。她没太有意愿与他们中的任何人互动,不想答话,没有感觉,所以她一直不说话。
问了许多次都没得到回复的李女士终于急了,她像要上前来握奚元的手,又怕碰到她伤口。她又问了奚元很多问题,奚元都不理睬,她侧过头问江悯:“她刚才和你说过话吗?”
江悯想了想,答:“没有。”
他的面色同样很沉。
李女士的眼于是也暗了。
……
这个梦很漫长。
奚元懵懵懂懂地听着周围人对话,明明都关于她,在她听来却似乎与她毫不相干。
江悯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便更加确定这是场梦了。
她像具人偶,任由身边人摆布,然后看着周围的人和背景不断变换。所有声音像经过一层特殊介质才传进她耳中,奇奇怪怪的,她也不会去认真思索那些话的含义。
外伤好得差不多后,她随父母换了家医院,她听见母亲跟医生说的话:“那天晚上,她……”她一顿,在想一个比较贴切的词语,“她喜欢的人要出国去工作,他们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她也想去。我为了防止她偷偷和人家跑出国,那几天不让她出家门,到最后一天她也没说要去机场送送,我想就这样吧。”
“那个晚上她突然走到我房间,看她神情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像梦游一样,她自顾自说了很多话,那样子像在一个人演戏……我听人说过不能把在梦游的人叫醒,就没管。之后她回了自己房间,我也没跟着,以为她自己回去睡了,谁知道她从二楼跳了下去,应该也是处于梦游状态才跳下去的,不然她图什么呢?她真不是那么傻的人。所幸楼下是花坛,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但她醒来后就不再说话了,其余一切正常。医生,她是不是生病了?”
这么多话又“唰”地一下涌入奚元脑中,她才觉得这好像不是做梦。
因为她能感受到“当下”,感受到时间正在自己周围流逝。
而这些时间流逝得如此慢,像粘稠的胶水,弄得她大脑混混沌沌。
——她生病了。
她住进了郊外的一座疗养院,静谧又安宁,除了城堡一样的建筑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植物,确实能让人心情舒畅。
她像进了座寄宿学校,她父母在将她送来的第一天便离开了。可江悯一直在这里,仿佛她的陪读。这一点她没有想到,以至于她总是思考,这个江悯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第一天下午她和江悯在这里的影院看电影,只有他们二人。密闭的空间内又闷又热,开了空调,落在人身上难免有些冷,江悯很贴心地给她带了块毯子。她就靠在他肩膀,歪着脑袋,看巨大荧屏上画面忽明忽暗,颜色变换。
晚上去吃饭,这里有很多餐厅,他们先尝试最中规中矩的自助餐。她不饿,喝了点燕麦粥,勉强往嘴里塞了几块面包。然后和江悯在这安静的庭院内散步,还有一些其他住在这里的患者在户外踢毽子做游戏。
第二天阳光透过特别干净的白色窗帘,照得她屋内窗明几净。圆形的木质桌上铺着白色厚实的蕾丝桌布,新鲜的黄色、粉色野花插在桌上的花瓶里。
屋内自带的被子特别蓬松柔软,带着小碎花图案,而她一抬头就看见江悯的睡颜,周身都暖烘烘的,原来自己一直在他的怀抱里。
这样的生活又像在梦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