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目前为止她好歹还是健康的,而惊恒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被派来皇子府医治惊恒的有两个太医,一个姓陈一个姓姜,自从进了皇子府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床上躺着的是尊贵的皇子,性命危在旦夕,两位太医的身家性命也尽系于他身,不敢不尽心尽力。
更何况,如今在他们两个看顾之下的不仅有二皇子,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简在帝心的大公主。
事发那日过后,惊羽就不被允许再去见惊恒了。
惊恒患疫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惊羽到底有没有被传染上暂且还是个未知数,太医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但是惊羽不愿。
她骨子里向来又执拗又强势,如今她四下举目无亲,就连惊风都被隔离在外不许前来探望,迫切的需要同亲近的人在一起来缓解心理的慌张。
而尽管她往日同惊恒并没有那么亲近,但是也只是限于与惊风同惊魄对比的时候,惊恒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她怎么可能不亲近他。
更何况惊恒如今重病在身,惊羽觉得是因为自己当日非要拉着他去普济寺的原因才让他碰上了那群流民然后感染了疫症,心里更加愧疚。
惊恒可能是五日前就感染了疫症这件事情似乎涉及到了一些阴谋,久在宫廷之中的太医诊断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大概有数,只将此事告知了皇帝,所以到此时惊羽都还以为惊恒是在同那些流民交流的时候不小心感染的疫症。
所以不管怎么说,惊羽还是每日都亲去探望惊恒。
太医们苦劝无果,想亲自动手阻止惊羽,常年习武精力旺盛的惊羽又哪里是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医能够拦得住的。
而此时惊恒的院子里也只留了两个伺候的小厮,以防传疫,便是能分出手来阻拦惊羽也不是她的对手。
太医们无计可施,只好每□□着惊羽喝下预防汤药,好歹能阻拦一下被感染的概率。
惊恒越病越重,每日高热不退,但是唇色极其苍白。
人也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最严重的时候连汤药都喝不下去。
惊羽除了每日休息吃饭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惊恒这里陪他,小小年纪,也学着小厮的模样来照顾惊恒。
她长到十岁上,哪里做过照顾人的事情,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刚开始给惊恒喂药,三勺撒两勺的,那时候惊恒还有清醒的时候,哪怕有心体谅她照顾人的心情,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果断的接过了药碗一口喝完。
完事儿之后还不忘拍拍惊羽的手安慰:“莫难过,我很快就好了。”
惊羽是真的很难过,她难过到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总感觉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面转,从一开始就没有停过,明明她从五岁之后就很少哭了。
她年纪小,哪怕身份再尊贵也不顶事儿,不管太医们救治是个如何的进展都不会直接告诉她,都是写了信让人直接送到宫里去给皇帝的。
而哪怕惊羽每日再三询问惊恒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太医们也永远只有那么两句话,不是尽力就是看情况,根本没有准话。
她每日惶惶不安,为了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大多数时候她就只坐在惊恒的床边。
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她就帮他念书,如果他昏睡过去了,惊羽就安静的一直坐在那里。
也不看书,也不打坐练功,就是单纯的坐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惊恒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惊羽坐在他的床边。
小小的身躯,就趴坐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偶尔累了就将头磕在他的床沿上打盹。
但是无论他醒来之前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醒来了。
她小小的一只,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在抽条,这两天惊惧交加,越发瘦弱,趴在脚踏上的时候似乎都要同这整张床融为一体了。
惊恒身边伺候的只有两个新调来的小厮,太监宫女都在第一时间被隔离到了皇子府的另外一边。
皇后在宫里心急如焚,说着要将小蛮和陈侍送过去照顾。
哪怕小蛮同陈侍过去之后也会有被传染上疫症的风险,但是在皇后看来,两个奴仆的性命跟惊羽的安危简直是毫无可比性。
若是她现在自己能出宫,她恨不得取而代之。
但是皇帝早就下令,宫城之中,朱雀门以内,所有人禁入禁出。
包括皇帝自己,自从疫症以来,也从未踏足后宫,只在紫宸殿御书房接见众大人。
小厮根本不方便贴身照顾惊羽,只能负责一些食宿方面的事情,所以惊羽目前为止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每日连头发都梳不好。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她仪表如何端正,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因为惊恒高热不退,惊羽一直用凉帕子给他降温。
提醒自己不停换帕子的方式就是燃一柱香,将香炉放在脚边,烫到脚的时候就知道要给惊恒换帕子了。
惊羽的心一直都是慌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明明之前哪怕是自己同惊风一起困在房顶根本下不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慌乱。
到后来的后来,她长大了很多,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的慌乱。
那是因为惧怕,是对未知的惧怕。
被困在房顶的时候,她和惊风都知道,大人们会很快来救他们的,所以无惧无怕。
但是那时面对奄奄一息的惊恒,她身边无一人可以倾诉,熟悉的人统统不在身边,什么都掌握不了的那种无力感,已经深深的根植在了她的心中。
她会趁太医们和小厮都离开的时候偷偷的趴在惊恒的耳边说:“二皇兄,我好怕,你快好起来好不好。”
“等你好了,我就把我藏的全部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你不要睡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父皇和母后都不在,皇兄和惊风也都不在,我连三皇兄都没有找到,你起来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惊羽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恐惧害怕。
她说这些悄悄话的时候,眼泪总是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明明她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哭,不要打扰了惊恒休息。
惊恒一直在烧,大多数时候都迷迷糊糊,偶尔能听到耳边似乎传来些似是而非的声音,听不真切,只是听着格外的像惊羽的声音。
而伴随着这些声音的,往往是一些带着温度的水滴,悄悄的打在他的侧脸上,又似乎被人抓紧时间擦去。
惊恒迷迷糊糊。
他想坐起身,想摸摸惊羽的头,告诉她他已经没事儿了,让她不要害怕,明日他便陪她进宫见父皇母后还有母妃。
但是他的身体似乎有千斤重,别说操控身体,便是连抬一下眼皮都显的那么困难。
而不等他再努力一次,便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当惊羽恐惧四周无一个亲人可以依赖的时候,外面的人又如何不在担心他们兄妹俩。
贺兰山流民一事还未查明,所有流民都被第一时间安置在了京郊,按理来说长安城中根本不该有疫。
但是事实却是,在惊恒之后,长安城中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被发现感染了疫症。
其实之前也有,但是大多是当作普通的发热治了,根本没往疫症方面去想。
经过许多大夫同宫中太医的共同诊断,终于发现长安城中的疫症同贺兰山流民所患的疫症不尽相同。
贺兰山流民所患疫症为之前已经记录过的鼠疫,基本上就是由老鼠啃噬了未及收殓的尸骨又污染了当地水源导致,传播性很强,但是却没有那么大的可能会致死。
贺兰山因鼠疫死亡两千余人,根本原因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就令大夫诊断开药,也是因为他们当时在被官兵围困,缺衣少食,不得不继续使用被污染的水源导致的。
但是长安城中发展起来的疫症虽同为鼠疫,但是却是另外一种形态的鼠疫,没有那么容易传播,但是致死率很高。
太医们发现哪怕是患有疫症的家人也不一定被传染上疫症,只是到现在为止,发现患有此疫的人几乎三分之二都活不下来。
宫中太医手中所有的方子大多数都是只针对贺兰山流民身上的这种鼠疫的,长安城中的这种鼠疫是大秦建朝以来第一次发生,不管是民间的大夫还是宫中的太医一时之间都束手无措。
更何况刚开始他们还将城中的鼠疫同贺兰山流民的鼠疫视作相同,按照之前的方子治疗,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同是鼠疫,但是却是两种互不相关的鼠疫,而且更严重的一种还直接发生在了天子所在的长安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若不是皇帝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此时已然出现民众暴动。
同一时间,天子脚下,居然能出现两种疫症,一种还甚至就是在长安城内发生的,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帝王在得知长安城内有另外一种鼠疫的时候,甚至都不顾帝王威严,径直将御案上的镇纸摔向了底下稽首谢罪的朝臣们。
帝王习武,多年之后功夫仍未退步,竟将一方实心的青铜镇纸给摔了个粉碎,留下了一句更让朝臣们心惊胆战的话:
“此事不了,莫说乌纱帽,尔等性命也尽悬一线。”
大臣们两股战战,纷纷领命离去。
好在长安鼠疫的染疫人数并不算多,京兆府找了一处专门的地方隔离这些染疫的人,又在全城范围内排查,很快便也控制住了局势。
因为长安城内也有疫,此时不仅是皇宫禁严了,便是整个内城都禁严了,东宫也不可例外。
自从出事,惊魄身为太子,自然要以身作则帮帝王排忧解难,每日都要进宫面圣。
皇帝命他带京兆府同五城兵马司处理好城内城外两桩疫症,所以他能时时刻刻听到第一手消息。
而惊毅同惊风从贺兰山流民事发之时便住在了东宫,会住在东宫而不是回皇子府的原因自然也瞒不住他们:惊恒染疫,而惊羽很有可能也会染疫。
同皇后一样,惊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想要去皇子府,不仅是去找惊羽,更是想去看望惊恒。
便是惊毅,也不可能在东宫万事不理,只是稍比惊风有理智的先行拦住了他,然后两人一起去找惊魄。
当他们说出来意的时候惊魄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为何他将惊毅同惊风接到东宫来就是担心他们在皇子府中也会被传染上疫症。
现在整个皇子府都戒严了,门口有重兵把守,更不可能让他们前去。
惊风急的直跳脚,被惊魄喝止了之后低眉敛目,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二皇兄现在那么难受,惊羽肯定也很害怕。”
闻言,连态度一直强硬的惊魄也不禁软了眉头,本想将两个弟弟都抱在怀里安慰,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摸了摸惊风的头:“父皇命太医必须治好惊恒,他一定会没事的,惊羽也会没事的,他们都会没事的。”
声音温柔坚定,不知道是在安慰惊毅同惊风,还是在加强自己心中的信念。
又过了几日,城外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流民们的疫症基本上都控制住了。
因为之前有过应对此类疫症的经验,此时又有经验丰富的大夫和充足的药材,措施及时,有干净的水源和食物,虽然到底还是死去了几十人,但是剩下的百人左右的流民应该都性命无忧了。
至于长安城内的鼠疫,虽然刚开始发现有疫症的人不过三十余人,哪怕到疫症结束的时候加起来得病的人也不过五十余。
但是由于发现的晚,刚开始又是按照寻常鼠疫的方子去救人耽误了时间,最后活下来的人却是十不存一,大多数人都没能熬过去。
在陈太医和姜太医得知长安城中有另外一种更为严重的鼠疫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哪怕就算是刚开始按照流民所得的鼠疫患五日才会起热的判断不正确,长安城中的鼠疫看样子也不是当天得上当天便会起热的。
流民入京之前而皇子就已经起热了,就说明二皇子根本不是从贺兰山流民身上感染的疫症,而是从长安城感染的疫症。
但是长安城中的疫症……
陈姜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颤:长安城中的疫症,可比贺兰山流民所患的疫症,要凶险万分啊。
天不遂人愿,哪怕再怎么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几幅汤药下去惊恒的病情都毫无起色之后,两位太医终于不得不判断出来,二皇子所患疫症,很有可能就是长安城内的疫症。
当这份诊断呈到御案面前的时候,皇帝已经知道长安城内的疫症更为凶险目前也没有能够防治的方子的消息了。
他将那份诊断看了好久,也同时看了好久那之后太医请罪写的,因为之前认为二皇子所患为普通鼠疫所以给大公主饮了阻断传疫的汤药之后让大公主每日都同二皇子有所接触,虽然此疫传人没有那么快速,但是还请帝王做好心理准备。
田培源眼睁睁的看着帝王看完太医陈书之后将其摆在御案之上,又盯着其看了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
仿佛短短瞬间,那个坚不可摧的帝王突然就脆弱了许多。
像一个寻常的父亲一般,在子女的生死面前,充满了无力感。
太医的陈书是由田培源呈上的,他自然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见状,他跪地:
“陛下乃真命天子,二皇子同大公主乃龙子龙女,有上天庇佑,定会逢凶化吉的。”
皇帝回过神来,声音连他斥责群臣时候的半分力道都没有:“田培源,此事莫要让皇后同德妃知道了。让李岙带人亲自去皇子府,朕的儿女,一个都不能出事。”
李岙乃太医院院正,没有亲自去城外救治贺兰山的流民,但是长安城疫症出现的时候是亲自出马了的。
如今皇帝让李岙亲自带人去皇子府,便就是让他将太医院的精锐全部带去皇子府。
什么时候治好惊恒惊羽,什么时候再回宫享他的富贵,若不然,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而此时,已经是惊恒起热的第三天了。
之前陈姜两位太医一直都是按照寻常鼠疫治疗的,虽然也很凶险,但是毕竟有例可依,两人都没有太过担心帝王那道三天治好皇子的圣谕。
只是此时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了,因为判断失误,延误治疗时机,他们在李岙带人进入皇子府的第一时间便被控制了起来。
更是在李岙完全了解惊恒的情况之后被收押在监,之后命运如何,尽系于惊恒惊羽之身。
太医院位于宫廷之中,掌世间最尊贵之人的生命安危,向来乃各方势力必争之地。
李岙能在太医院内稳坐院正之位,能力心机谋算策略缺一不可,从陈姜两位太医那里了解到惊恒的情况的时候,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惊恒最开始只是低热,起热第二天转为高热,然而高热从起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下去。
期间不管是用过多少降热的药物甚至烈酒擦身都没有什么效果,哪怕是正常无病无痛的人这样烧上两三天活下来估计也都烧傻了。
更何况惊恒除了高热之外还伴随着肺火,最后甚至都能直接咳出血来。
李岙在长安城中隔离病人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有了经验,第一时间便直接施针。
事到如今,肺火只能放在第二位,当务之急是必须将惊恒的热度给降下去。
他施针之后,惊恒立刻吐出一口黑血出来,惊羽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被吓的直接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不过李岙的确也是有真功夫的,惊恒吐血之后热度的的确确降了一些,再喂了一些疗养降热的汤药,当日晚上惊恒的温度似乎正常了不少,连惊羽都跟着松下了一点心。
至于惊羽,李岙仔仔细细替她检查了一遍,暂时还没有发热。
但是此疫症在未发热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染上,李岙也不敢妄断,便以防万一的也给惊羽开了药方子,争取阻拦一下。
惊羽从了解了基本情况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半点在宫中的骄矜之气都不见,太医们让她喝什么药就喝什么药,明明之前她在宫中生病的时候是必须要皇后千哄万哄才会饮下汤药的。
整个第四日白日惊恒虽然仍然起着热,但是温度比之前低多了,人甚至都能坐起来自己饮药。
惊羽心中欢喜,以为惊恒就会这样慢慢变好,但是李岙心中,却是有着截然相反的感觉。
果不其然,第四日深夜,惊恒便再度起热,且是前所未见的温度,一夜房中都亮着明灯。
生生挨到第五日的清晨,惊羽似乎心有所感,硬生生的推开了所有拦着她的人,冲到了惊恒床前。
而此时的惊恒,脸色潮红,唇色苍白,似乎同前几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其一改前几日的糊涂,显得精神不错,靠在床头上朝惊羽微笑着招招手:“玉玉,过来。”
惊羽的眼泪瞬间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