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到后殿,安乐她们等她等的都不耐烦了,早就重新开始了一轮讨论。
一见到她,安乐就开始了嘲讽:“我们还以为你掉到恭房里去了呢,正打算喊人去捞你。”
安乐被昌平长公主宠的要月亮不给星星的,市井也没有少去,导致现在多少有些言行粗俗了。
韦韵见状赶紧撇清关系:“别别别,明明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的,别带上我们无辜之人。”
那好歹是大秦顶顶尊贵的嫡长公主,安乐是皇亲国戚说话可以没有分寸,她们这些人可不敢随意开玩笑。
惊羽一听这话就知道安乐这小妮子又是欠挠了,撒开手就冲了上去,在她腰间一阵扑腾,不一会儿就让安乐笑的没有力气了。
安乐好惨,从小到大都能被惊羽掌控住死穴,明明比惊羽要大,但是一直却只能被她掌握在股掌之中。
等到宴会结束,来参宴的众人逐渐离宫,惊羽本还打算等母后一起回昭和宫,但是实在撑不住困意,派人去跟母后说了一声后便自行回了昭和宫,洗漱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正月初一一大早,小蛮就来唤惊羽起床,说皇子公主们都快去给帝后请安了,她也得抓紧时间起身了。
正月初一是新年伊始,后宫诸人皆要来拜见皇后,包括在宫外的皇子们,在宫内的皇子公主们就更不能例外了。
惊羽占着近水楼台的优势,能多赖一会儿床,但是也赖不了太久。
新年新气象,小蛮给她准备了崭新的衣服,仍然是热烈的大红色。
皇后喜欢红色,她也是后宫嫔妃中唯一一个有资格穿正红颜色的人。
可惜已经上了年纪,再穿红色便显的有些不端重了。
于是便喜欢往惊风惊羽身上套红色衣裳,尤其是腊月底到正月里,说是看着格外的喜人。
在穿衣打扮之上惊羽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在这种事情上母后的权威是绝对不可以挑战的,无论怎么反抗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被全然镇压,现在便也认命的很。
她也过了好几回年了,知道初一事多,虽然不用像民间那样去走亲戚拜年,但是首先就是得去紫宸殿给父皇请安。
她收拾妥当了之后,出门的时候同母后碰了一面,话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皇后撵着去给皇帝请安。
她也知道轻重,不敢耽误太长时间,急忙就往紫宸殿出发了。
到的时候正好同仍在后宫的几位弟弟妹妹汇合,没一会儿在宫外的兄长们也都到了。
兄弟姐妹们一起同皇帝请了个安,便相约着往昭和宫去了。
尽管惊羽就住在昭和宫,但是该走的程序是必定要走的,正月初一,总不能越过父皇先去给母后请安。
惊魄在前面领队,惊羽走着走着就吊在了后面,同惊风偷偷摸摸的说着小话。
昨日惊风一直都在前殿待着,两个人话都没有多说两句,更何况是交流些“违禁物资”。
惊风同惊羽是物理意义上的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对她的小心思知道的清清楚楚,见她凑到他身边,便立刻拿出了偷偷带进宫里来的小东西,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塞到惊羽的衣襟里。
并且小声跟她说:“这是蒙古的糖奶糕,昨日皇兄们吃了好多,但是皇兄就只给了我两个,我偷偷给你藏了一个。”
皇子府过年自然是有物资发放的,没有皇后在上面管着,底下人也控制不太住惊风吃不吃糖,导致他经常能给惊羽偷渡一点。
惊羽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们马上就要换牙,皇后看惊羽看的紧的不行,如今连块稍微带点甜味儿的点心都不让她尝。
昨日除夕那么大的日子,她却连块最普通的芽糖都没捞上吃,简直就是酷刑。
还是惊风好,惊羽闻到衣襟里糖果的香味,立刻喜笑颜开的眉眼都弯作了一处,偷偷蹭蹭惊风的手,以示嘉奖。
他们这一番小动作虽然没什么人看见,但是惊魄一瞅到他们两个凑到一处就有些头疼。
这两个家伙虽然长大了,但是破坏力仍然可观,只是越发会隐藏自己罢了。
一行人到了昭和宫同皇后请过安,皇后今日事忙,又不好只留惊魄和惊风,见过了之后便让他们自行离去了,转眼间昭和宫就只剩下惊羽了。
惊羽突然想到昨天的事情,昨日汉女说他是国公府的孩子,大秦国公就那么几家,但是惊羽并不知道他具体是哪家的,所以有心想问问皇后昨天那个男孩的身份。
只是正月初一,皇后便是想抽空歇歇脚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同惊羽坐下来说话。
惊羽一整天除了早上出门和请安的时候连皇后的人影儿都没有见到,索性也不再努力了,自己进了书房,她毕竟还是身负重任之人啊。
等到第二天,皇后终于有了一点闲时间,晌午同惊羽一起用膳的时候,惊羽吃的正开心,还没有想起来问那男孩的身份,就有人找上来了。
汉女进来禀报:“娘娘,凌国公夫人派人送来了礼物,多谢公主除夕那日照顾他们二少爷。又送来了三件火狐毛制成的氅衣,说是二少爷耍了性子,不愿意归还公主的氅衣,便寻了样式相近的当赔礼。”
说着便将凌国公府送来的东西呈了上来,一份是谢礼,另一份便是那三件氅衣,纯色的火狐毛,看着便觉得十分暖和。
皇后看了一眼,再一看旁边抬起头来的惊羽,想想这事儿还是得问清楚才行,就先让汉女带了东西退下。
“昨日事忙,没来得及问你,除夕那日你是如何同凌家孩子玩在一起的?”
惊羽这才知道他的身份,原来是凌国公家的孩子啊。
同母后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也据实相告:“我去恭房,回去的路上就看到他蹲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的,身上都盖了好厚一层雪,我怕他冻死在皇宫里,就拉着他回去了。”
到底是没好意思跟母后说自己也跟着他在树底下傻不愣登的蹲了两炷香找雪花的事儿。
这也符合惊羽的性子,皇后也没有多想:“如此这般,倒是也没有什么大事儿,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儿。凌国公府送来的那些谢礼,等会儿你有时间了也去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就挑走去玩。”
惊羽点点头,又想起那个男孩有些与众不同的样子,便问皇后:“母后,他叫什么名字啊?”
皇后自然是知道的:“应该是单一个旭字,是凌国公的嫡出次子,我记得他是长治七年出生的,比你要大上一两岁。”
“除夕那日国公夫人带他和世子进宫赴宴,他兄长随凌国公在前殿,他便跟着国公夫人一起。”
“中途不知道怎么偷跑了出去,刚开始国公夫人都没有发现,发现了之后才惊慌的不行,来找我帮忙寻人。”
凌国公是谁惊羽还是知道的,凌国公是先祖时封的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如今的凌国公凌闻应该是第三代凌国公,也是凌旭的父亲。
凌家在前朝便是大族,在大秦先祖征伐之时以最快速度支持,也算是立下了不少功劳,所以建国之时获封国公之位,如今已历时三代。
惊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想到自己那件氅衣,就跟皇后说:“母后,你派人跟凌国公夫人说,我那件氅衣不用还了,本来就是给凌旭的。”
虽然她很喜欢那件衣裳,但是作为公主,给出去的东西不往回要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凌国公家那孩子的情况皇后也是知道的,惊羽的一件氅衣算不了什么。
虽然氅衣是皇室制式,但是不是正式的礼服,上面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花样,哪怕是寻常臣子家的人穿了也不会逾制。
国公夫人也不是憨傻之人,那件氅衣上若是有违制的东西,便是凌旭如何不愿意,她也是要将衣服还回来的。
皇后点点头,同惊羽隐晦的提了两句:“凌家那孩子情况有些特殊,你若是下次见到他,人家若是不理你你也别发脾气,他不怎么爱说话的。”
世家大族互为姻亲,盘根错足,消息广泛,所以凌家次子生来便心智有缺的事情在帝都不是秘密。
朝中局势皇后了如指掌,便是朝臣后宅之事,多数皇后也是心里有数的。
凌家那次子虽然心智有缺,但是好在凌家的长子还算争气,文武兼修,有才名在外,已经请封了世子。
将来袭爵,凌国公府家大业大,庇佑他这个心智有缺的同胞弟弟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惊羽虽然没有皇后知道的事情多,但是凌旭不爱说话的事情她是亲身经历过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她堂堂一国公主,自然是不会跟凌旭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计较,对皇后的话自然是点点头同意了。
皇后正月里每日都是有事情要忙的,用过午膳就自行离去了,惊羽乐的清闲,跑到书房里继续攻读典籍。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挤出一点时间,在成堆的书籍里翻了起来,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在书案上收拾出了一片地方,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了出去。
在长安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多少知道凌家嫡次子的情况。
据说是早产加难产,明明不是头胎,凌夫人却生了整整四日夜,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等到好容易救活养大了,本以为就此慢慢变好,这孩子却慢慢显出不同寻常来。
寻常孩子最晚两岁也能会说话了,那孩子却是到三岁都未张口说一个字,平日里多是低着头,若是猛然抬起头来看人,那眼神哪怕是饱经风霜的大人们冷不丁的瞅一眼也会觉得心里发凉。
久而久之,是个人都知道这孩子不对劲,暗地里会说偷偷说一句凌家生了个傻子之类的话。
凌夫人生了凌旭之后元气大伤,再是生不了孩子了,便更加心疼次子,事事都亲力亲为,不肯让别人欺辱于他。
凌旭这般年纪,早就该开蒙读书,凌夫人也尝试过将他送去书院私塾哪怕是家里的族学,但是没过两天就发现他根本融入不进去,夫子们都劝她将孩子接回去。
凌旭不怎么说话,凌夫人养他这么大,也只是知道这孩子不是聋子哑巴,他只是心智有缺,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交流罢了。
但是凌夫人坚决不承认她的旭儿是个傻子,夫子们教不了他,她就自己在家里给旭儿开蒙。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给孩童开蒙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教导之事注定艰难,凌旭很多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凌夫人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教的东西他有没有听进去。
凌夫人教着教着,心里不知道流下了多少眼泪,但是还是坚持着。
但是也是有意外的收获的,哪怕教导过程中凌旭基本上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基本不会对她说的话有反应,但是慢慢的凌夫人发现,凌旭会慢慢的拿着书看了,甚至还会自己拿着笔写字了。
哪怕他仍然不说话,看起书来也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那种状态,他不会交流,凌夫人也不知道他学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凌夫人也仍然十分欣慰,觉得她的旭儿在慢慢的变好。
所以今年的除夕宫宴,哪怕凌国公还是老夫人都建议她像往常那样将凌旭留在家里,一来皇宫人生地不熟的怕照顾不周,二来也是怕冲撞皇室。
但是凌夫人不肯,她的旭儿已经好了很多了,别人家孩子可以进宫参宴,她的旭儿自然也可以。
凌国公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朝中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儒雅风流之人,一袭文人风骨,知道他次子事情的人多多少少对他有些难言的同情之意。
对这个生来心智有缺的次子,凌国公自然也是心有愧疚的,只是他到底没有凌夫人那般耐心和决心。
有时候他有心想亲近次子,但是一看到那种眼神,便觉得通体生寒,实在是难以做到。
久而久之,便是凌国公这个亲生父亲对凌旭都生出了些难以言表的心思。
便刻意不去想着他会不会为凌国公府建功立业,只想着凌国公府偌大家业,如今有他,之后有旭儿兄长,便是护他这个傻儿一世,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夫人的愧疚执拗他也明白,所以尽管还是担心,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将旭儿也带去皇宫中去参宴。
只是没想到凌旭第一次进宫就差点出事儿,若不是公主阴差阳错找回来旭儿,那日他未必不会真的冻死在宫中。
除夕当日凌夫人牵着凌旭回家的时候还是一阵后怕,又看凌旭一副什么都不明白仍然低着头的样子,内心涌上了一股无言的悲伤。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尽报应在她的旭儿身上。
施以援手的是皇室公主,国公府是必定要有表示的。
凌夫人正月初一就收拾了谢礼要送到宫里去,未能成行的原因是也想将旭儿身上那件公主的氅衣一起还回去,但是却没能成功。
那毕竟是公主的衣服,不说男女有别,就是皇家尊严在那里,这衣服也是必须要还回去的。
但是旭儿的执拗劲又上来了,或许是被之前仆妇脱他衣服的动作刺激到了,他从宫中回来一路上就拽着衣服不让人动,哪怕是一只手一直被人牵着,也一定要腾另外一只手出来拽着衣领。
她想趁着他睡觉的时候脱下来也不成,他哪怕是睡梦中都紧紧的拽着,仆人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也只能脱其他衣服不能动那件披在身上的氅衣。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随着旁人的动作去,但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唯一能够表达出来的情绪便是执拗,若是他固执起来,旁人根本没有办法。
凌夫人曾经试图强行将一些东西从他手中抢下来。
他拗不过大人的力气,被抢了东西之后也不会说话不会哭,只会独然站在旁边,用那双空洞的眼神盯着凌夫人看。
直看到人的心里去,在凌夫人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的扎上一刀。
凌夫人曾经试过几次,她根本受不住那样的眼神,所以也不敢强抢,等了两晚上都没有成功。
再晚就真的显得自己没有诚意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只好去库房找了三件相似的上好氅衣,加上谢礼,正月初二一大早就让人一起送到皇宫里去了。
宫里回话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凌夫人就收到了回信,皇后说莫用多礼,谢礼是给惊羽的,公主也喜欢,便收下了。
但是氅衣是公主主动给二少爷的,不用担心归还,国公府可放心留下,顺便将那三件氅衣给送了回来。
凌夫人也就明白了皇室的态度,全然当作是孩童之间的小事。
皇后那边没想着靠这件事情占国公府的人情,谢礼收了,就代表这件事情了了,让她也莫要挂在心上,凌夫人也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宫里重新送来了一封信,写明是凌旭收,虽然棱角分明,但分明是个孩童字迹。
凌夫人没拆,带去书房给了正在看书的凌旭。
他身上还披着那件红色的氅衣,书放在桌案上,一只手翻书,另外一只手仍然护着衣领。
对于母亲,凌旭的反应是要多一些的,便抬头看了眼她,仿佛不知道她手上的东西是何含义。
凌夫人将信拆开,将里面的信纸递给凌旭,柔声说:“是公主给你的,旭儿看看。”
凌旭虽然对外界感知不多,但是他听到那些人叫她公主,想了想,用翻书的那只手接过了母亲手中的信。
惊羽翻阅典籍,终于是得出来一个结论,写信同凌旭说了:如果是天上下的雪的话,肯定是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但是她可以给他画两片雪花,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另外一张薄绢纸上便是这两片雪花,棱角分明,栩栩如生,尽管是用墨迹作的画,没有雪那般洁白无瑕,但是的确连笔锋的走向都是一模一样的。
再定睛一看,纸的中间有一片折痕,应该是靠墨迹洇下去来复制的。
凌夫人没有看到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她看到凌旭很是认真的看完了信。
他做什么事看上去都是认真的,但其实只是空洞,但是今日凌夫人仿佛从他的脸色中都看出认真来。
接着,她便看到凌旭这两日一直护着衣领的那只手放了下来,缓缓的摸过了其中一张上面仿佛画着什么东西的纸。
凌夫人不知道公主写了什么,但是借此机会,她上前去将凌旭身上那件披了两三天的氅衣脱下来的时候,他终于没有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