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工代赈是官府的职责所在,官府拆了这些人的“房子”,或许新建了安济坊收容他们。
“啊——嚏——啊嚏!啊、啊嚏!”
卢麦姑接连打起响亮的喷嚏。
每在此处多待一刻,便会陷入对自己无穷无尽的道德审判一刻。不怪乎除了往来商人,旁人都不愿意在此久留,这便是人之常情。
夏折薇彻底回神,狠下心婉拒了那些殷勤围上来的人们,拉住卢麦姑欲走,在路过炊饼铺时停下脚步,买了几个炊饼递给那两个紧贴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小女孩。
小女孩们的眼睛瞬间亮了,顾不得烫,急急将自己手里的炊饼挨个咬上一口,才顾得上冲着夏折薇离去的背影大声道谢。
“谢谢姊姊!”
夏折薇牵动唇角,眼底里却并无笑意。
顺着刚才几个越过她们的索唤望向前方,低矮的民居商铺青瓦上已覆起薄薄的一层雪霜,飞檐斗角的高楼上,深褐色的琉璃瓦依旧明澈如昔。
顶着夏老二的怒视,安顿好卢麦姑后,夏折薇独自撑伞出了家门,打算为她裁几尺布做些冬衣。
不过初至申时天已擦黑,清扫过的石板路上再次积雪,踩在脚下咯吱作响。闷不做声朝旁边未经人沾染的地方连踩数脚,夏折薇心情便稍好了些。
某人离开之事,端看阿娘阿爹的反应,应是还不知道。
许宁的手尚未见好做不了重活,两老早有意见,如今又捡了个孤苦伶仃的卢麦姑回去,若是知道她和崔二狗一拍两散的事,一时半会怕是难以交待。
因而夏折薇买完布料,也不急着回去,目不斜视走过一家看着便好吃的馉饳儿摊,拐进了旁边的食肆,要了一小碗热热乎乎的水盆羊肉慢慢吃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得了得了,吃饭吃饭!”
几个书生讨论着诗词走进店内,不消点菜,便有伙计笑眯眯招揽着送上各色菜肴,俨然是老主顾。
家邻着香丰正店,歌女所唱多是些悲春伤秋、缠绵悱恻的诗词。
夏折薇头次听见这样的句子,一时间心神剧震,怔怔抬头看去。
“陵游哥哥?”
沈陵游佯装没瞧见几个同伴充满兴味的打趣眼神,红着脸走上前来,“外头下雪路不好走,怎地这么晚还一个人呆在外面?要不要陪我们再用些饭菜?吃完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吃饱了,”夏折薇放下筷子摇摇头,“你们刚才说的那句是谁所作?”
沈陵游:“杜子美。我手边恰好有几卷他的《杜工部集》,明日便拿给你?”
与他同行的书生调侃道:“站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天冷,陵游啊,你再不过来,这菜我们可就不等你了啊。”
沈陵游往身后摆摆手,问:“薇薇?”
夏折薇落落大方挪到那桌坐下,“明日我就动身了,小官人们可方便同我讲讲刚才你们在聊的那首诗?”
沈陵游正满眼无奈,疯狂用眼神暗意同窗们不要再瞎起哄,闻言微顿看向夏折薇,“早上不还说是后日要走?怎地改作了明日?”
夏折薇简略将今日同他分别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讪讪然垂下眼,“我终归只是个凡夫俗子,比不得……”
“怪不得小娘子会对杜子美的诗感兴趣。”
有个瘦长脸的书生笑道:“你可知何为‘寒门’?高低也得是些没落的士族。普通有房有地的,称为庶民。无房无地的,叫‘流’,无正经工做的,叫‘氓’。”
夏折薇从未想过这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瘦长脸书生压低了嗓门,“官家大兴科举,比起往朝,世家已属式微。以往是皇帝同世家共天下,当今便属官家连同士大夫共天下。
如我们这样的白身,在这东京城里,便算作寒门子弟,现下越国分户十等,你又在哪一户?”
坐在瘦长脸书生旁边的矮胖书生给了他一肘击,哈哈笑道:“少说大实话多吃菜,小娘子莫愁,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吃菜吃菜。”
饭场散后,沈陵游执意送夏折薇回去,踟蹰半晌后方道,“他们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不过我知道薇薇你也是好意,所以不必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夏折薇深深看他一眼,笑了,“我知道的,陵游哥哥,时候不早,你回去时路上慢点。”
沈陵游骤然红了脸,抓住她的手,“薇薇,我……”
夏折薇正要拂开,忽然察觉到一道犹如实质的熟悉视线,心念一转,反握住了沈陵游的手,“陵游哥哥你说。”
暗夜里,盯着那两人交握的双手,崔皓银牙紧咬,不怒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