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休点头道:“正是,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听说是小姑娘自己想去打仗的。”
“十五岁?”苏酩差点惊叫出声,“十五岁怎么能打仗呢?”
那边还在互骂,苏酩的声音并不算大。可杜景休盯着他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现在十五岁是不行,二百年之前十三岁往上就可以入伍了。苏哥哥不必太惊讶,魔族对孩子年龄的看法和妖族不太一样。在我们眼里,十五岁的确不算小孩子。”
哪里是不太一样,分明是太不一样了,在妖族,只要不能完全生活自理,就还算是孩子。虽然每个部族的做法不同,大致是相似的,妖族孩子的童年往往能长达几百年。
在这一点上,神族和妖族很像,也会把下一代作为“孩子”的时间延长不少。毕竟他们不像人族那样短寿,也没必要早早成熟起来。
虽然苏酩不能认同魔族的做法,不过接受起来不难:“也还算可以理解。”
杜景休轻笑着补充:“魔族传统如此,其实也是因为生活环境太糟糕。现在的情况比以前改善太多,所以成年的年岁也逐渐推迟了。听将军的意思,不久还要再往后推一年。”
“原来如此。”苏酩点头应和,又问,“那位莫知愁是莫温的亲戚吗?”
苏酩本是随口一问,杜景休却极为认真地回答:“不是。”
苏酩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
“在魔界,最多的姓就是杜和莫。姓氏是很久以前从妖族传来的习惯,当时魔族人少,干脆就共用姓氏了。”杜景休苦笑,“意思大概是大家都是一家人吧……唉,一家人……”
一家人这种说法很好,不知为何杜景休并不开心,他好像心事重重。为何?杜景休也姓杜,自然也算在一家人里面吧。
苏酩这个名字也是他到了青丘之后才定下来的,当时赛拉弗让他自己想一个名字,他知道的不多,搁置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很拗口的“酩”字。后来在青丘生活一阵后,他才决定姓苏,目的也不过是在青丘生活更有融入感。当时青丘众人总是叫他的爱称“小白”,妲己一直到现在都更习惯小白这个更好记更好读的名字。
“走吧。”杜景休启动传送阵,两人瞬间到了另一处地方。
冷不丁的传送并不可怕,恐怕的是终点处的温度。苏酩庆幸那片树叶他一直捏在手里,可以立即施法护住自己。
此处的驿站比起荒原附近那个小楼有过之无不及,狭窄破败。外头的天灰蒙蒙的,灰暗中泛着成片红光,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从驿站走出来苏酩才发现,眼前是绵延的火山群,有几座还在往外冒着乌黑浓烟。
“通道在这里?”苏酩被烟尘呛得咳嗽,远处的事物都被火山的浓烟笼罩,根本看不到像通道的东西。
杜景休指着山脉右边:“通道在火山南面,被火山和裂谷夹着。”
“呜哇!是谁咳……选在这个……咳咳咳……位置的?”苏酩顺着指向使劲瞪眼,仍然看不到任何影子。
“没有人选这里,”杜景休毫无异状,大步向烟尘走去,“天桥之前的通道,是自然连通的,就像太阳月亮一样,我们没得选。跟我来吧。”
苏酩实在不想继续深入,单凭现在的了解,他几乎能断定通道对此番打仗不会有太大帮助。
这处地方根本不是军队能通过的。
走了几步,苏酩又停下:“当年妖族入侵魔界,真是走这里的吗?”
杜景休的脚步也突然止住,他没有回头:“几千年前这地方还没有现在这样恐怖,后来有了天桥,没人用这处通道,就逐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
“唉,真是不容易。”苏酩在今天亲身见识到魔界的环境,外人口中轻飘飘的“恶劣”两字,对魔族来说份量可要重多了。
“是很不容易,”杜景休转身的动作透着僵硬,“生在这样的地方,究竟怎么才能活下去,我猜魔族愿意共用姓氏合为一家也是因为这。”
苏酩正要说话,突然发现杜景休的眼角泛红。加上本就微红的脸颊,他看上去就像快要号啕大哭的孩子。
“苏哥哥,你回头看看。”杜景休指着苏酩身后。
身后,身后亦是连绵起伏的火山,满眼尽是焦土和烟尘,半分绿意都见不到。破旧的驿站就像是被火山和断崖围在中间的木盒,脆弱得仿佛一击即碎。
“北方就是校场所在的平原,苏哥哥既然去过,想必不需要我多说。”杜景休深吸一口气,把眼睛紧紧闭上,“我听说,最早一批魔族来到这片土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没有人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魔族聚集在最适合居住的沿海平原……当然,只不过是在魔界里最适合居住罢了。”
杜景休丧气地苦笑,让苏酩心里很不是滋味。
“沙漠以北滴水成冰,南方遍地火山,西边的峡谷比一座城还要宽,东岸海潮能淹没三层高的楼房。你也许不知道,孩子们在荒漠里长大,根本想不出雨水如何落入溪流,他们的生活太炎热干燥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和那片沙漠一样……抱歉,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了。”
杜景休垂眸苦笑:“魔界就是这样。守着沙漠和平原过活也许可以吧,可是连接妖界和天庭的通道一南一北,等怨气散逸到中间的平原,恐怕也不剩几个活人。其他人甚至还要指着我们的鼻子叫骂,好像我们吃掉的不是死者的怨气,而是他们亲人的魂魄。”
他终于又收起笑容:“最早的一批现在已经没有还活着的人了,将军带领的第二批人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到如今也有四五千年了。”
苏酩沉默地听着,杜景休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讲着与自己不相干的故事。
提到别族,他的眼神中显然包含着恨意。那恨并非对苏酩或是如今的妖族,也许杜景休是憎恨曾经那一整段岁月。
杜景休应当和离无妄年龄相仿,在魔族中算是年龄比较大的了,从他口中说出的旧事,应该都是真实的。
“不小心说太多了,我们动身吧。”杜景休在某个瞬间出现了短暂的无措,也许是他本就沉默寡言,突然长篇大论不适应。
苏酩沉默了很久,他安静地跟着杜景休走进浓重的烟气中,若无法力的保护,炙热的空气会灼痛皮肤。自然,他受不住这么炎热的空气。如莫温所说,没有杨千柳的帮助,他甚至没法靠近通道所在。
虽避免了灼烧的疼痛,却要忍受在肺里翻滚的烟尘。不过区区几秒,苏酩就觉得要窒息身亡,而魔族几千年来都与穷山恶水为伴。
就像杜景休方才说的,魔族依傍这样的环境生存,单是生存就需要拼尽全力,但是他们活下来了。再困厄也罢,这里依旧是他们的家乡。
曾经的苦痛或是挣扎,他们在沙漠中留下的足迹,都是这个种族的根脉。
脚边布满岩浆冷却后形成的黑色石块,右手边不远处就是见不到底的悬崖,能供人落脚的空间不过几尺宽。
面对充斥黑烟的崖谷,苏酩真不好说靠东方人的飞行能力,掉下去能不能活着上来。
走了好一会之后,一座巨石磊出的拱门逐渐从烟气中显现,随之而来的是铁镐与岩石碰撞的声音。
眼前的大门被杂乱的碎石埋了小半,前来修复的工人们用铁镐把大块的岩石敲碎,直接推下旁边的悬崖。
再走近一些,苏酩发现拱门后根本没有路,只有刀切似的断崖。
“这……”
杜景休摊手:“之前就有走错方向直接摔下去的,这里也闹出不少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