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灯光微弱,阎远苦涩的微笑还是被苏酩看到了。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都见到烛九阴本尊了,哪还能继续骗自己……现在想来,我之前的想法还是太幼稚,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至于赛拉弗,我觉得传闻不过是传闻,毕竟如果他真的十恶不赦,怎么能教出你这样的呀。”
“哈,”苏酩被这个说法逗笑了,“小远,大多数人会因为他觉得我也不是好东西,你的理解反而显得独特。”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阎远突然停住,语气里也夹杂着几分焦急,“我还能不了解吗?所以你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挺想听听你是怎么看待赛拉弗的,能让你挂念的,肯定是个奇人。”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酩没理由再觉得阎远会和那些俗人一样。
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
“等以后有机会,你先见一见他,有自己的判断了,我再和你说。”
“好,”了却了一桩心事,阎远心情不错,“前面河流变宽的地方有一个水中小岛,去看看吗?”
苏酩欣然答应。
“岛上长着一棵大杉树,小叔叔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后来他在树下扎了一个秋千,成天在那呆着,父亲和我说过,小叔叔觉得看着亡魂从身边经过会更平静。他在附近能安抚亡魂,所以父亲就没有再劝。”
阎远自顾自说着。苏酩听他讲那些遥远的往事,越发觉得阎紫杉也是个温柔的人。这个人有着让天庭忌惮恐惧的能力,在某些方面又像孩子一样天真,也难怪被暗算了。
最先从薄雾中出现的不是水中的小洲,而是云杉繁茂的紫色叶片,聚集在附近的河灯给树叶涂上了淡淡一层红色。
整个小岛逐渐从雾中显露,苏酩心一沉。
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个人,暗蓝色的衣服,手中的书本……是天书。
阎远的心情没比苏酩好多少,如果不是亡魂脆弱,他肯定几道法术就往天书脸上砸。
顺着露出水面的石块,二人踏上了水中的小洲。
“宇文新洲。”苏酩咬牙切齿,恨不得揪住这人的衣领把他扔进忘川河里。
阎远的语气丝毫不掩愤怒:“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书并未因为两人的到来起身,反而用脚轻蹬地面,摇晃起秋千:“你的小叔叔都拦不住我,你就更不行了。”
苏酩有太多骂人话想往天书脸上甩,但出于对死亡的尊重,只能暂且忍住。
“你们现在要找阎紫杉的碎魂是吧,”天书终于将视线从手中的书移到他们身上,“我知道一个办法。”
苏酩快被这话气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还会信?”
天书的眼神还是那样冷冽,苏酩不想看这个人。但他总觉得天书又在盯着自己,用那种读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
“你们可以不信,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不是吗?”天书合上手中的书页,“我曾带着阎紫杉的亡魂去过人间,兴许留下了一些碎片。”
阎远没有说话,苏酩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又想怼几句。
“我希望你们相信,”像是发觉了二人的怒气,天书的语气和缓不少,“如果事成,我保证你们会知道真相。”
“你……”
苏酩骂人的话才刚吐出第一个字,天书就在一片暗蓝色的微光中消失了。
只剩他与阎远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只能又把脏话咽回去。
半晌,阎远开口道:“你信吗?”
信就有鬼了!苏酩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小远,就算他说的是真的,现在没人能去人间的。”
这话阎远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想办法打开去人间的通道不行吗?”
“之前我们去人间是投胎成人族,后来古神本尊在人间逗留,各族才能用原本的身体在人间生存。现在早就不能再去了,人间没有法力,我们在那活不了的。”
“原来是因为古神,我还以为是天帝默许的。”阎远微微点头,又突然问:“那天书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
“这……不知道。”
沉默。唯有紫色的云杉树叶从头顶飘落,浸入河水。
亡魂从身侧缓慢经过,带来阵阵轻微的冷风,细小的叶片随着微风改变了下落的轨迹。这地方确实宁静至极,苏酩觉得他整个人都被死亡的气息包裹。有头顶的巨大杉木和水中的花灯,荧荧灯火甚至会让人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悲伤。
他不能久待,这才一小会,难以言喻的憋闷就非常明显了。大约是看着无尽的亡魂迎面而来,他们生前的各种情绪,恼怒,不甘,气愤都逐渐消失,这种流失感实在让人窒息。
显然阎远也不太受得住,二人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岛屿。苏酩不得不再感叹一句阎紫杉真的很奇怪,成天看着亡魂也不觉得难受。
坐在河边的石凳上,苏酩有种晚上散步的恍惚感。最近实在是到处奔波,很久没有在闲时散散步看风景了。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勤快的人,能躲的事情大多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变得厉害一点,再厉害一点,这样的想法逼迫他舍弃了休息的时间。对青丘亡魂的愧疚又驱使他担起妖族一些本不属于他的担子。
是有些累了,但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苏酩越想阎紫杉和天书的事越觉得奇怪:“小远,你的小叔叔和天庭有什么过节吗?”
“除了在比武大会上赢了不少神官,应该没别的了。”阎远看着远处的云杉陷入沉思,“听父亲说,他和二郎真君的关系很不错,大约没有过节吧。”
“那就奇怪了,我记得在上一任阎王在位前期,天庭和地府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方才你也说他与二郎真君有来往,天庭只是因为他可能有威胁就除掉,这理由可不怎么充分。”
阎远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其实小叔叔和天庭的不少神官关系都不算差,一开始因为小叔叔长相有些女气,神官都开玩笑叫他‘二公主’,小叔叔也只一笑而过。说来奇怪,好像玉皇大帝不太喜欢他,每次见他都要问一些听不懂的问题然后大发雷霆。”
“什么问题?”
“不知道,小叔叔没和父亲说过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
苏酩觉得这一堆一堆的疑问都是因为他们对当时的事情了解太少,可是除开天庭,还有谁知道呢?地府知情的人都不在了,妖族魔族那个时候还在为自己内部的问题头疼,东方古神一个两个都不管别的事。
等等,既然花错曾经和地府有过来往……花错在闭关。
苏酩想撞墙。
等等,既然青鸾曾经踏足魔界,如今又在魔界溜达,也许他会知道什么。
“小远,我尽快去魔界吧,说不准能问出些什么。”
阎远略有些吃惊:“我吩咐了给你烧点肉,不先吃了再走吗?”
一提起饭,苏酩又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我暂时……不想吃东西。”
阎远又道:“那先回去再喝一次药。”
苏酩一时哭笑不得:“我最起码要等天亮了再去,你这么着急干嘛。”
“因为你一直风风火火的,我以为你现在就要走。”阎远很委屈,眼眸低垂嘴唇抿紧,看上去非常可怜。
苏酩最看不得阎远伤心,这家伙只要难受起来,不管程度如何,总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很让人心疼。本来苏酩就不着急,自然要多留一会。
思索再三,他想到了一件要紧事:“小远,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教我怎么用法术把武器收起来。”
“啊?”阎远本来还有些失落,被一句话问懵了。
“我知道这是基本功啦,但是我不会。”苏酩双手合十,摆出标准的撒娇求人的样子。
远离忘川后,阎远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箫,苏酩甚至没察觉到有施法的痕迹。
“其实能将武器收起的原理和用法术驱使武器是差不多的……好像也不一样。怎么说,就是将法术与武器本身融合,如果这剑认主就可以了。”
阎远握着他的手,引着他施法。这个术法本身不算难,无奈苏酩的注意力全在阎远细嫩的手上,好一会才学会。
与苏酩这样常年握剑的人不同,阎远手上没有茧子,摸上去甚是细腻。加之地府常年不见阳光,这一双手白净光滑,那可是太好摸了。
一心都在教法术的阎远没有发现苏酩的小心思,他只是惊讶于苏酩懂得不少复杂的术法,为什么这个简单的反而学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