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酩跟着阎远进了一间隐蔽的储物室,在微弱的灯光下,这里很杂乱。书籍,箱子,破旧的衣服,这里的大多数东西都很有年代感,尽管干燥的环境减缓了这些老物件的腐朽,苏酩依旧闻到了不弱的霉味。
他提着灯笼,看阎远在一对书籍纸页中翻找。方才来的时候,若不是阎远拿钥匙开了门,他真的怀疑眼前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墙。
看来这里藏着的东西不简单。
灯光时明时暗,苏酩心知他不该对墙上挂着的东西心生好奇,可是,那个图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块平平无奇的木牌,用红线缠绕出了某种花的模样。他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花,但这绕线的手艺他在花错住处见过,那木牌上绕出的莫不是桃花?
阎远翻了几堆书本都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屋内太暗了,一盏灯笼根本不够。
“小白,灯笼给我,调亮一点。”
苏酩也觉得这里暗得心慌,随手点燃狐火,点点火光在附近漂浮,终于能看清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屋内纸张不少,稍有不慎就会点燃。阎远没有说什么,是对他的控制力很有信心。
借着火光,苏酩看清了木牌上的图纹,确实是五瓣桃花。花错向来喜欢用桃花作为自己的标志,加之精妙的红线缠绕,这东西无疑出自花错之手。
花错很久之前就再不问世事,他的东西为什么会藏在地府的密室里?
不单单是花错的木牌,还有一些苏酩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的古老玩意,一些本该消失在历史中的敏感的东西。
“小远,”苏酩把实现定格在阎远的衣摆上,“地府被天庭这样针对,是不是因为手里有他们什么把柄?”
“什么?”阎远满脸疑惑地回头,“把柄?”
苏酩没敢抬头,只道:“这间屋里有不少我不该看见的东西。”
不少旧物的年龄远远大于阎远,应该是父辈甚至更早以前就藏起来的。如今看来,阎远也并不清楚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不该来这里的,要不我出去等你。”
阎远听懂了他的意思,却道:“别。”
年轻的阎王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和苏酩说:“小白,因为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分量,所以它们对我来说没有很大的用处。但是你不一样,你若是认得,就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苏酩不知如何解释,只苦笑:“小远,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拽。”
他确实知道某些物件意味着什么,比如裱起来的那张第二次东西方大战的盟约,再比如一对精致的环刃。种种会唤醒一个时代的记忆的东西……
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苏酩不愿意去回想。终于阎远从一堆书册中抽出一本与其他并无区别的册子。
“这本,是我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阎远打开经折装的图册。
火光下,苏酩看清了,书内是几幅人物画像。
阎远将图册展开铺在书箱上,浓烈的色彩过了千年仍未褪去。尽管画者只求写意,苏酩还是很轻松就认出了画上的几个家伙。
这不是东方的几个古神吗。
“没想到啊,”苏酩看着画上衣袂飘飘的六个老妖怪,心里很不爽,“他们居然有画像留传下来。”
“你看,”阎远指着第六张图,“虽然只有大概的样子,但是在发梢变红的白发确实和荒原那个人影一样,还有这裙子。”
确实哦,这种极有个性的颜色没几个人会用。况且,白色本就不是东方人主流的发色,顶着一头白毛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高手。
至于原因,大约就是这册子里的六个人,无一例外都是白发,众人揣测也许是天帝偏爱这个颜色。从此,白发就成了强大的象征。
苏酩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说到这里,他又有了另一个问题:“小远,按理说你不会留意这书里古神的长相吧?”
“本来是这样的,”阎远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嘴角止不住上扬,“这件事,和薛将军有关。”
怎么又扯到魔族?
阎远按下笑意:“我长话短说,薛将军当时找到我,说是要去人间找个人。我问清楚了,是找一个他喜欢了很久的人,所以我就把古神花错留在地府的两个花签送给他一个。”
苏酩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牌:“就是那个?”
“对,据说把心仪的人的名字写在签上,有保佑姻缘的效果。但是薛将军说不出那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厉害人物,我当时刚刚好整理时找到东方神官的图册,就给他一个一个看过去,结果……”
苏酩已经基本猜出后续了:“是在这六个人里找到的?”
阎远的表情复杂:“嗯,是这位。”
顺着阎远的指向,苏酩看着第四页上青衣执剑的身影,一时语塞。
“不管我怎么说,将军一口认定古神青鸾就是他暗恋了几千年的人。他执意去人间,我也没理由拦着。”阎远盯着青鸾的图像若有所思。
苏酩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诡异的情况,只问:“所以花签上写的是青鸾?”
“不然呢?”阎远摊手,“也因为这个,我对各位古神都有一点印象。”
难怪阎远在荒原提起薛常的时候一直笑,换了谁这都是一件极其离奇,甚至于搞笑的事。可是苏酩笑不出来,他刚刚才从赛拉弗那里得知青鸾现下在魔界。
“这样啊,”苏酩的回应显得有气无力,“那另外两个问题……”
二人从这间屋里出去,正殿还是像来时一样空旷寂静。自从到了地府,他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里一直都是晚上,正常的作息似乎并不相宜。只不过,正殿总该是办正事的地方,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
“小远,你们平时开会什么的不在这里吗?”
阎远笑道:“是这里,只是现在没人罢了。”
苏酩觉得有一丝不对:“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约寅时二刻。”
“寅时二刻?”苏酩很不可思议,“我睡了这么久?”
本来还想和阎远躺在床上聊天,居然被一顿饭糟蹋了!
阎远把床让给了自己,那他……
“那,那,”苏酩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睡哪里的?”
阎远突然皱眉:“小白,你梦里一直在嘟囔赛拉弗,赛拉弗的,我哪敢睡觉。”
嘶……
苏酩一生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怕在梦里说漏什么,唯独不想在阎远面前提起赛拉弗。
他算是有喜欢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事,按理说梦话怎么排也排不到赛拉弗,难不成是因为才和他生过气?
主殿内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声音也掩盖不住他的心跳。
阎远的表情倒是平静,不像是因为赛拉弗又生气起来。就是这样,苏酩也不安心。
“小远,我们去忘川河边走走吧。”
难办,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阎远相信赛拉弗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虽然说有一部分传言确实是真的。
忘川仍旧安静流淌,无数亡魂被温柔的河水载着,行过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苏酩总觉得,见着这条河就会明白,世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眼下,阎远在他身侧,青丘已然重建,他反而不能说自己无牵无挂。他已经活得很久了,却还有很多执念,经历过彻骨的绝望,却还没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小白,”阎远突然出声,“我知道你可能在想什么,关于古神,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准了。”
河边的泥土湿软,雨后泥土青草的气味安静地弥漫着,河水的寒气将这些气味送到他们身边。
“我小时候在天庭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他们说的很多事我都信了,哪怕后来我发现天庭不怀好意。
“我一直觉得古神离我很遥远,遥远到我宁愿相信他们只是传说,后来我已经知道他们真的存在,私心里还是把古神当做传说看待。也许是因为他们太强大,强到不该存在。”
苏酩只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