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何霜澄早早把白雀喊了起来,手忙脚乱为他梳了头,扎了抹额,让他自己换了衣裳,又催他去喊了杳杳。凝神片刻,何霜澄反手一掌打落一片落叶,面上又恢复了一片笑意盎然。
温仪今日穿了寻常姑娘穿的衣裳,素白的袖口绣了层层叠叠的淡色茉莉,梳了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额间一点倾城,也不带芳华,只是笼了袖剑,越发显得超群飘逸了。
那边温修牵着杳杳,看到温仪来了,杳杳觉得温修握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有些抖,腮帮子一动,他又磨牙了!道长你这么磨牙,好怕有天会变成没有牙齿的老头子啊!
何霜澄风度翩翩,走到温仪身后,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角,温仪微微讶异,他却飞快地松了手,以至于温仪有一瞬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
何霜澄对二人颔首道:“师兄师姐早。”弯着腰,顺手揪了把杳杳腮帮子,挑眉道:“小杳杳也早啊!”
杳杳躲开他作恶的手,贴在温修身后,心里腹诽他。闷闷的道:“李道长也早。”
何霜澄笑道:“小杳杳应当唤我一声师叔才是。”
杳杳从温修肋下伸出脑袋,一本正经提醒道:“还未行过拜师礼,不可以叫师叔。”
温修一脸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却见白雀跟着苏望庭、叶成归蹦蹦跳跳地来了,看到自己摸杳杳脑袋,他也凑了过来,一脸的求抚摸,求关爱。温修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下他的脑袋,一手牵了一个带他们去逛庙会了。
白雀自幼在缙云仙都长大,哪里见过这么些新奇的玩意儿,不一会便抱了一怀的小玩意儿,有树根做的笔筒,有泥巴捏的小动物......叶成归望了眼抱着毛茸茸小鸭子的苏望庭,忍俊不禁。
温修看着爱徒笑意明朗,心中也是十分欣慰。白雀因根基不好,一向是言语甚少,闷闷不乐。这次下山便带了他一起,如今又有了差不多年纪的杳杳作伴,白雀开朗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也是不枉此行了。
白雀是属泥鳅的,哪人多往哪钻,见一个小摊子前围满了人,他便滴滴溜溜跑了过去,却是一个艺人在表演木偶戏。
那艺人掩在幕后,手中的木偶身着五色绣衣,面貌秀丽,骨骼精致灵巧。白雀看了竟隐隐有几分熟悉感,却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艺人控制着木偶上下翻舞着,动作优美矫健,风流俊俏,戏词咿咿呀呀的,恍惚唱的是个大家小姐的故事,白雀也是不太懂,只觉得有趣。台前有个面容秀丽的布衣姑娘在兜售木偶,已经有不少孩童父母给自家孩子买了,孩子们也学着台上比划着自己的偶人。
白雀看了一会儿,想要给杳杳买一个木偶,便跑回去拉了正在专心致志吃糖的杳杳一同来看。
刚刚那出戏似乎演完了,艺人又换了个更加精致艳丽的木偶,白雀见了不禁倒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见杳杳唬的满面惨白,糖撒了一地,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白雀慌了神,握住他的冰凉的手,轻声道:“杳杳你怎么了?”
杳杳被那个木偶盯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呼吸也渐渐急促。年幼时已经淡忘的记忆倏地清晰起来,杳杳勃然色变,耳后的暗纹开始渐渐清晰,周身魔气喷薄。
白雀急的险些哭出来,轻轻晃着杳杳道:“你别吓我,杳杳你说说话,你怎么了?”
一只素白的手遮住杳杳渐渐发红的眼睛,安抚住他溢出的魔气,长臂一捞把他抱了起来,杳杳眼前一黑,便睡了过去。
白雀被杳杳吓得还未回神,却见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抱着杳杳,他得保护杳杳!赶忙拦住高大威猛的男子,白雀恶狠狠地道:“你要干什么?”眼见温修来了,他胆子便更大了一些。
只可惜这会白雀满面泪痕,着实是邋遢又可怜,完全没有威慑力,惊鸿微微勾唇,见到温修来了,虽说是不情愿,可是杳杳也吩咐过,不得私自带走他,只得悻悻地把杳杳给他。
惊鸿沉默不语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温修,面具下的双眸冷冽无情,充满嘲讽,看到杳杳时却是如千里冰封遇春风,化作了一滩春水。摇摇头三步并两步走开了。
温修抱了杳杳如坠冰窖的身子,眼皮一跳,对温仪道:“我先带杳杳回客栈,你们也不要逛远了。”
白雀道:“我也要回去!”
温仪拍了拍白雀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忧,杳杳无妨的。”白雀有些郁闷地点点头,心里怪难过的,总觉得被塞了什么毛毛糙糙的东西进去。
何霜澄看了眼惹祸的木偶摊子,恨不得去掀摊子,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那木偶冲着人群一拜,嘴角的笑意似乎更大了,何霜澄看了,手下轻柔一推,木偶上下翻舞着,举手投足间似乎是很兴奋。
远处的惊鸿盯着何霜澄出了会神,轻声道:“有点意思。”身形一闪便向客栈飞去。
温修担忧地看着陷在被衾中毫无血色的脸,今天戴面具的男人,身上那毫不掩饰的魔气,都让他懊恼,自己的能力终究还是太弱了啊。
杳杳睡得极不安稳,口中念念有词,惊出一头的冷汗。温修轻柔的擦去他额头的细汗,握住他冷汗粘腻的手,掌中的灵力一点点顺着他干燥温暖的手传了过去。他指尖捻出淡蓝色的诀,那诀钻进杳杳额间,温柔的以额抵着他的额头,轻声祝祷。
杳杳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侧身出神的望着桌上噼里啪啦,结了一串又一串的灯花,无助地蜷缩成一团。掌心微微有些发烫,他抬起手,却见掌中有着一个阴阳鱼金纹,耳后的魔纹被稳稳的克制着。“温修……”杳杳摩挲着掌中的金纹,张开嘴轻轻呢喃着。
被压制的魔纹发出一阵淡淡的黑色光芒,窗户被风刮开,惊鸿下一刻便跳了进来。看到杳杳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走了过去,踢掉鞋子爬上了床,把杳杳揽到怀里,打了个响指,浮生便出现在他手中。
惊鸿一瞬间变了脸色,把浮生摔到他怀里,冷冷的道:“我给你的浮生为什么不随身带着?不知道自己离不了?”
杳杳看着他额头的微微爆起的青筋,明明比惊鸿低了很多,却是颇为威严的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开了口,道:“惊鸿,你逾矩了。”
惊鸿脸色霎时灰扑扑地下了床,低头跪在地上,额角的青筋爆的更厉害了。
杳杳翻身向里,不去看他,手一拂,烛火熄灭,黑暗中杳杳声音有些迷茫,像叹息一样,“高星沉到底是活了?”
惊鸿仍旧是跪着,闷不吭声。
杳杳本性就无情,又在酆都养了这么些年,性子更是乖张狠辣。果然见他不答话,浮生咻的飞了过去,狠厉地抽打到他身上,惊鸿闷哼一声,身子摇摆了一下,生生咬碎了一口牙。
杳杳笑道:“我说过要他魂飞魄散,你怎么答应我的。”
惊鸿垂眸道:“是我大意了。”
杳杳翻身下了床,赤着脚走到惊鸿面前,眼睛一转,计上心头。神色有几分庄重,又有些恶毒,冷笑道:“查出高星沉下落,将此事透露给世家,尤其是缙云仙都。我就不信,生剜双目之痛,缙云仙都会淡忘?”他转念一想,舔了舔嘴唇,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
惊鸿抬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不跟我回酆都么?”
杳杳收回浮生,捋了一下黑发,神情有些不快,“温修可以控制我的魔气,我怎能被一个凡人挟持住,等弄清楚原因,我会杀了他,回酆都。”
惊鸿神色暗了暗,连这种蹩脚的理由都说出来了。不过又安慰自己,他还愿意敷衍下自己,也算自己还算得脸,所幸终归是要回去的,又何必计较这么多?
惊鸿到了窗前,回头有些哀伤的对他说:“那……我在酆都等你。”说完有些不舍得看着他,轻声道:“浮生一定要带上。”
“知道了。”
惊鸿轻轻哼了一声,化作一团魔气飞出窗外。
空气中弥漫着惊鸿身上独有的魔气,浮生一挥,他的气息荡然无存,杳杳翻身躺回床上,闭眼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