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修整了以后,温修帮着杳杳将他母亲入殓,便要离开涪陵了。
温修问杳杳道:“杳杳,你可还有什么亲戚可去投奔?”
杳杳摇摇头道:“都死了。”可不都死了?死鬼爹自己修冥术,修得飞扬跋扈,何家着实风风光光一段时间,等他魂飞魄散,凡是跟何家有关的人都被那群所谓的名门正派端了,可笑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其实也不是活着,八十年前,他不也死了?杳杳想到这,忍不住凄然一笑。
温修一时语塞,宽慰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沉思片刻,心下有了计较。
那白雀心性纯良至极,这几日他与杳杳相伴,且又一同经历了生死,便暗暗把杳杳当做一顶一的好朋友了。想到如今杳杳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比他还惨些,到底是心下不忍,不禁满面愁容。
白雀眼巴巴地看着温修,又看了看温仪。
李诗凤看出白雀的心思,忙推了推他,笑道:“你不想让他流离失所,也要问他是否愿意,还有你师父是否愿意。而不是眨着眼睛看我们,我们不会猜。”
白雀听了,立刻一脸期待地看着温修。温修摸摸他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白雀立时欢呼雀跃起来。又看了看杳杳,羞涩地笑了笑:“杳杳,你可愿入缙云仙都?”
杳杳看着温修,一脸崇拜,模样认真地问道:“那我可以拜温道长么?”
白雀握住他的手,笑道:“自然可以!”察觉到温修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白雀低了头,抓了温修的衣袖,轻声问:“师父,杳杳可以么?”
不等温修答应,温仪开口道:“自然可以,回了缙云仙都,就行拜师礼。”又对白雀说:“你近日跟着诗凤师叔先把伤治好,以后你就是杳杳的师兄了,要待杳杳好。”
白雀满面堆笑地点着头,对着温仪和李诗凤拜了拜,高兴地说“多谢二位师叔!”又冲温修一拜,“师父最好了!”
温仪笑了笑,难得一见的温情让白雀倍受鼓舞。白雀一路上与杳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雀本就是个话唠,杳杳是本着带孙子的心理,一脸慈爱地同白雀说话,白雀也愈加喜爱杳杳和顺的性子,话倒是更多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与杳杳喜笑颜开。
温修一行人错过了仙盟大会,所幸本来也不是为了讨伐酆都而来。温修便做了主张,一路上带着白雀杳杳走走停停,玩了个痛快,只当增长见识了。
白雀与杳杳同骑一匹高头大马,杳杳左手捏了个拨浪鼓,右手抓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啃得开心。幼年时,他爹行踪不定,而外祖家厌恶他的出生,也惧怕他眸色有异,携难而生的传言,他娘便带着他在深山中独自过活。六岁时回了何家,却日日被他爹门徒折磨,还没来得及过欺男霸女的好日子,又死在了苏家手上。平安喜乐的日子,他是一日都没过过的,这几天他才真正过上了孩子该过的日子,做孩童真是快活极了。
白雀远远看到绵延数里的灼灼红霞,轻轻惊叹一声,回头对温修道:“师父你看,是桃花岭了!”
温修正欲开口,那边李诗凤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中阵阵狂乱,身体有种被撕裂的疼痛,一时掌不住,短促地啊了一声,竟从马上跌了下来,还好温仪眼疾手快,芳华剑托住他。
温仪翻身下马,将他接起,掌心凝聚出淡淡的紫光,抬手正欲查探,李诗凤倏地睁开眼,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温仪有些愠怒地看着他,迎面就是一掌。
李诗凤迅速地滚到了一旁,躲过一击,赶忙爬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跟你闹着玩嘛,干嘛这么认真?”
温仪冷着一张脸收回剑,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李诗凤立刻颠颠地跑过去为她牵马,“师姐,我不惹你生气了,我刚刚真的是头晕才摔下马的,要不是师姐啊,我这会就摔坏了。”
温仪面上仍旧一片清冷,看了一眼李诗凤,道:“聒噪。”
李诗凤回头看了一眼温仪,咂嘴道:“师姐变脸也太快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天边云霞光芒四射,万分耀眼,红霭翻涌,与远处灼灼桃花交相辉映,暮风浮动间,花香旖旎。李诗凤手中牵着马,嘴中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头笑意满满地看了眼温仪,却又像透过温仪看别的什么。两人目光交错,温仪垂了眸不语。
白雀悄悄戳了下杳杳低声道:“师父好像不开心呢!”
杳杳道:“胡说,开心得很,只是在磨牙而已。”
“……”
再行数里,便到了镇子。温修慢慢行至白雀与杳杳身边,对白雀道:“此间暗香浮动,春色空蒙,是个好去处,今日我们就歇在这里了。”
白雀听了,不禁眉开眼笑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温修,“那我可以带杳杳去看桃花吗?”
杳杳本欲拒绝,他对着辛夷那颗满是花的脑袋,颤颤巍巍地看了八十年,早就看腻了。更何况,看花是小姑娘才做的事,他才不要。可是白雀看他的眼神,真的太可怜了。让杳杳想起了幼年时养的那只小白兔,也是睁着这般的湿漉漉的圆眼睛,看人的时候,微微地瞪着,看起来又呆又可怜的,让人不忍拒绝。
杳杳自我安慰起来,都带了一路的小孙子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便对温修说:“道长可以么?”
温修抬眼,见不远处有个客栈的旗子,笑道:“好,我们就在前方的客栈歇下,你们别跑远了。”说着接过他们的马匹。
白雀用力地点点头,叶成归抱下他,又向杳杳伸了手,将杳杳也抱下了马。白雀拉着杳杳的手,冲温修等人乖乖行了礼,笑道:“徒弟们去了。”
温修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钱袋,递给了他们,嘱咐道:“你与杳杳少吃些糖,天黑前务必回来。”
“嗯,徒弟去啦!”白雀拉着杳杳蹦蹦跳跳地往桃林去了。
温仪无声放出一只纸鹤,跟他们走了,一刻传信一次,自己也与温修他们随意转了转。
因为此时正是各家吃晚饭的时候,路上全是各家父母在喊孩子回家吃饭,不时有顽皮小童,跐溜蹿出来。
温修等人索性下马,牵了马,仔细避过那群孩子。
没走一会儿,却是隐隐听得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街上的父母们,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呼喊自家孩子名字,有的已经急得骂了起来,更有的卷了袖子直接去捉孩子了。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也是一样紧张仓皇,进了家门,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热闹的大街瞬间冷清下来。
那家客栈的小二站在门口冲温修挥挥手,仰着脖子,双手圈在嘴前,大声道:“客官们若是住店,还请快些吧,若要赶路,也请避讳些,切莫冲撞了。”
温修一行人已走至小二跟前,温修道:“劳烦小二哥了,我们要住店,要四间上房。”
“来来来,客官您先歇歇脚。”小二见生意来了,立刻喜得两眼放光,抱拳迎了他们进门,自有人牵了他们马去马棚。
李诗凤倒了杯茶,问那个小二道:“小哥,你说我们避讳什么?”
小二正欲说话,却听得那阵声音更近了,侧耳听了下,摆摆手,也不招呼客人了,慌慌张张地跑去关了门,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一脸神秘地压低着嗓子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是王员外家闺女入殓的日子。”
李诗凤道:“他家女儿入殓,旁人连路都不能走了?也忒霸道了些。”
小二憋着嘴摇摇头,见他们来了兴趣,看了眼掌柜的,见他也不说话,侧耳听到那敲打的声音渐行渐远,这才拍着胸口,彻底松了口气。上前给他们几人倒水,“客官是有所不知,死的不止是王员外家闺女,近日啊,桃花岭,未出阁的姑娘们,”小二卖了个关子,见他们不甚在意的模样,便讪讪地补充道:“尤其是漂亮的姑娘们,都接二连三离奇死去。”
“生死有命,巧合罢了。”另一张桌子的青年,冷笑出声,他最是烦这些无知村民,不过死几个人,便扯上鬼怪避讳了。
小二摆摆手,道:“可不敢这么说。”小二掰着指头算了算,歪着脑袋低声道:“这些姑娘,尸首都不全的,或是少了胳膊,或是少了腿,又或是没了双手,尤其近日,死的那些姑娘都是没眼珠子的,啧啧啧,黑乎乎,血拉拉的眼眶,任她再怎么漂亮,都不美了。”
温仪微微蹙眉,看了眼温修。李诗凤眉毛一跳,心中也是一阵诧异,笑道:“呦,剖骨塑人?”
温仪看了眼温修,温修面色沉重起来,剖骨塑人又叫活人献祭,是冥主何霜澄为了使爱徒高星沉复活所创,手段极其狠辣,复活一人却要活剖数百人,取其筋骨,复原拼成一个人。这也是要看机缘,有时候光一双手,都要杀许多人,塑人时,最怕的就是筋骨互斥,一旦互斥,便是前功尽弃。何霜澄当年因此杀害无数世家子弟,温修的太爷爷就是被生剜双目。何霜澄也被名门正道追杀,最后却是被冥术反噬,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算是自食恶果。如今这么歹毒的复活之术居然又有人用了,冥主已经死得透透的了,不可能复活,难道是高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