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虞很少这样无声地落泪,他总是摆出一副要强的样子,就算真忍不住了,也一贯带着怨恨和咒骂。然而,时虞无声地抽泣时,竟添了几分伶仃凄楚的脆弱,格外惹人心疼。
闻铃回过头来,一用力,将人重新抱回了床榻上。
铃铛撞在一起,好似串成的珠子散落一地,金玉琳琅。
一件外衫罩在了时虞的身上,手指拨开散落的发丝,闻铃没有重新点上灯火,只借着照进来的月色解开时虞束身的红绳:“被绑了多久?”
“又不疼。”时虞侧过头,眼神闪烁。
勒出的红印子清楚地映入眼中,犹如雪地红梅一般,怎么可能不疼?
闻铃明知他是在说谎,却没有拆穿,而是提起林远宣来:“你竟不知你们关系这般好了,我去找他给你出气,你还要护着他。”
“谁和他关系好了?”时虞一下子瞪过来,两只手猛地环上闻铃的脖颈,随即一口咬在闻铃的肩膀上。
也算是……耳鬓厮磨,肌肤相贴。
过了许久,时虞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口,缓缓说道,“你又试我的话。可惜,你才是那个随地救人的人,又或者,你和被救的那个关系太好?”
是在说田庄救四皇卿的事?
闻铃反应过来,她千防万防,时虞还是认为她喜欢四皇卿:“萍水相逢,哪里称得上关系?”
时虞的眼泪慢慢止住了,虽然神色也没多松软。
人吃醋时总是这样,生怕心上人说喜欢,又怕心上人说厌恶。哪怕是一个“恨”字,也是将另一个男子抬上了能做比较的秤。如今闻铃一句“萍水相逢”,却是将爱恨都淡化了。
只不过,他一句话,闻铃就想到司浮夜,可见心里还是有人的。
“原来在床上,你还记得他啊!”
时虞讥讽地说了一句,随即又往前一凑,与闻铃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有我这样喜欢你吗?”说着,他牵过闻铃的手,慢慢穿过自己的衣襟,绕到腰腹上。
“他的腰,有我这么细吗?”
一句接着一句往里面挖坑。
闻铃摇摇头,却不说没有,只说:“我又没量过,怎么知道?何况,他的腰细不细,也跟我没关系!”
时虞没有继续抓着闻铃的手,只是身体还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闻铃的身上,显得又娇弱又无力。若不是闻铃领教过他过招时的狠辣,怕是还真要被他给骗过去。
“时虞,我不喜欢他,”闻铃坐直,两只手按在时虞的肩膀上,直视着时虞的眼睛,“我能记起来,是因为我最近只救过他一个。”
“何况,这件事值得你用身子来试探我吗?”
闻铃说这话时,想到的是闻大姑娘的通房。如今自己还在闻府,一旦她现在不分青红皂白要了时虞,到时闹出人命,几个月足以显怀。她没有别的夫侍,因此闻府上下绝不会给时虞留活路。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莫说她去院试需要几天,就是她去沐浴的功夫,一剂过猛的堕胎药都足够要了时虞和孩子的性命。除非,她在别人动手之前,直接一剂绝孕的药给时虞灌下去。
“时虞,你再这样下去,”闻铃将时虞的头发拢在后面,举止轻柔地为人重新簪起,话语却有力极了,“你会后悔的。”
时虞抬起头,眼尾泛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闻铃一眼,却完全没把闻铃的话听进去。
他的手一扯一拽,外衫便从肩头滑落:“我不后悔。”
“那我就只能给你喂药了,”闻铃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如擂鼓,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极其危险地逼近时虞,一只手捏住面前人的下巴,“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你想喝吗?”
不想!
时虞从未如此觉得闻铃危险过,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已经往后避让。如果他不能给闻铃一个孩子,那么有的是人愿意给。
分明是闻铃故意吓唬人,但看到时虞真往后退了,她反而有些伤心:“一个没影的玩意儿,还真让你怕上我了。”
说着,闻铃自己反而放下手,下了床。
她再一次被人拽住。
“我不是要孩子,我是要你,”时虞跪坐在床榻上,伸手拉住闻铃的右臂,“你应我不再有别的人,我就喝。”
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瞬间落回时虞身上。
“你应我,不仅身边不能有人,连心里也不能再有别人。包括,”时虞的视线落在地上,碎了的纸屑依旧能割伤人,再次抬起头时,直直地瞪着闻铃,“司浮夜。我要你答应,将来就算司浮夜死在你面前,你都不能有一丝动容。”
他说着,拨动腰间的铃铛,口里也改了称呼:“妻主,我们圆房吧。”
随即,他的手腕被人一下子抓住。
闻铃难得率先移开了视线:“我都应你,但我今天没准备好,过段时间我们再……总之,我对四皇卿没那种意思,对别的人也没有。”
时虞再次俯下身,将脸颊贴在闻铃的胸口。
他这次,也算是难得在闻铃面前赢了一回,虽然不彻底,但至少试出来比起司浮夜的信,闻铃确实更看重自己些。林远宣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日久天长,他时虞总会走进闻铃的心里。
他故意没让人打扫屋里的碎纸屑,而闻铃也没有拾起来。
只不过,闻铃还是不肯要他。
时虞在离自己嘴巴最近的地方,轻轻添了一下,然后清楚地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在颤抖。时虞勾了勾嘴角,妻主虽然嘴上不说,身体却还是对自己有感觉的。
这一次,他有耐心。
时虞深深地吸了一口闻铃身上的气味。妻主说对司浮夜没有情爱之意,然而倘若一点好感都没有,这封信根本不会出现在妻主的床榻上。
不就是容貌吗,时虞挑逗地用手指点上闻铃的背脊,他长得也不差啊。
时虞在闻铃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了下嘴角,原来妻主想过和他的孩子。既然这样,妻主不可能一辈子将他当个花瓶放着,总有一日会要他的。
终于,时虞收了手,乖顺地跪坐回床上:“妻主,我服侍你安歇吧。”
好一个妖精。
闻铃只觉得时虞还没死心,正要开口,就听时虞说道:“天色晚了,我今晚只是想和妻主睡在同一处,什么也不会做的。”说话间,时虞的眼角眉梢全是魅惑之色。
闻铃深吸一口气。
“我今天受了好大委屈,吃了满满一缸的醋。”时虞再接再厉。
于是,月色下,一个气音发出:“……嗯。”
直到回到床榻上,闻铃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躺下的。
闻铃侧了侧头,一根手指点在抱着她手臂的人身上:“胆子真大。”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引诱,却是头一遭意识到温柔乡腐蚀人心的真理。
不过,现在的时虞可不光胆子大,都学会给她下套了。也不知道,她今天的话,时虞究竟信了几成。
闻铃的目光在床榻下的碎屑上一扫而过。她那天从庙里回来,跟时虞在和好谈心,后来闻尚书又来寻她,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这封信也就被遗忘了去。
现在想来,是品月往库房搬东西时看到,然后传到经常往宋氏处跑的林远宣耳朵里。
百密一疏,她如今就算想清楚,也是在事后。物证,在许多人眼里,都是比人证可信的。
时虞今天闹这一出,实在令人担心。
然而不得不说,闻铃确实喜欢极了时虞腰间铃铛作响的声音,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铃”字,铃铛响的时候,就好像她在掌控着那把细腰,让时虞在她掌间起舞一样。
实在令人动心。
可惜,闻铃还想再等等,除了对人命的考量,还有另一个缘由。时虞进府太仓促了,情到浓时,时虞真的不会记起被绑进府的惨状吗?这份姻缘能来,和时虞的罪奴身份息息相关。
等到时虞午夜梦回,想到最初的场面,怕是要后悔。
或许,分家时,她可以用另一段进府的仪式来覆盖这场记忆。更甚至,将来,或许她可以给时虞补一场婚事。尽管在闻铃看来,婚姻二字,不过是一个妄想的契约,跟喜欢与否毫无瓜葛,劳燕分飞大有人在,根本不值一提。
但……如果没有,或许时虞会遗憾?
想到此,闻铃伸出手,放在时虞腰间,轻声笑道:“再忍忍吧,劳烦你清心寡欲一些。”这句后,也不知是说给已经睡着的人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再次醒来时,房间已经被打扫干净。
时虞早就换上了平日穿的衣物,梳妆打扮整齐,正坐在床边等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