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家人看来,叶通房的生死,全然没有闻四姑娘和林公子吵架的事重要。
躺在木板上的人,已有油尽灯枯之相,整张脸蜡黄着,只是咳个不停,此时见到时虞进来,他勉强露出一个笑:“那日,咳,那日时哥哥帮了我一场,咳咳,我怕是,怕是没有回报的机会了。”
“出去之后,好好养病,未必没有重来的机会。”时虞面色一暗,这已是第二次有人在他面前病入膏肓了。
这话,好像是在宽慰叶通房,又好似是在宽慰曾经病榻前的自己和父亲。
叶通房只摇摇头,已无了求生之意,目光挪向屋门口,面上隐约显出渴求之色,又很快暗然下来。
“叶哥哥,是想见女儿吗?”魏通房守在木板旁,顺着叶通房的视线望去,屋外的日光刺得他想流泪,“我去求求。”他说着,便要起身。
然而,衣角却被一股虚弱,却不容质疑的力气拽住。
叶通房艰难地摇摇头:“我女儿跟了个好人,卯时,咳咳,已经给我看过了。”他说着,却有两行泪流了下来。
“你是想见闻大姑娘?”时虞怔住,眯起眼睛,眉心也不禁皱起,“又有什么好见的?”
时虞是罪奴,因此闻铃就算有心,也无力帮他脱籍,可叶通房不是。叶通房只是一般奴籍,如今又生下女儿,只要闻家长女上点心,一两银子都不用便能给他脱籍,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时虞看来,叶通房至今想着闻家长女,实在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时哥哥,咳,你以后会明白的,”叶通房的声音越来越弱,一滴泪顺着眼眶滑下,跌入木板的缝隙之中,“可我盼着,咳咳,盼着,再不要有人明白……”
他一句话未尽,几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就闯进来,不由魏通房阻拦地要抬起木板。
其中一个还甩脸子道:“时通房,魏通房,你们也别离太近,到时染了病,就连你们也要被撵出去。”
“我可和闻姑娘有私房话说了。”时虞目光一泠,一个手刀落在那人的手腕上,只听一个呼疼声,就见那人就捂着手腕滚在地上。
时虞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慢慢往下用力:“你说,闻姑娘先撵你,还是先撵我?”
恃宠而骄。
底下的人个个腹诽,却一个敢出面说话的也没有,生怕下一个挨揍的便是自己,有些胆大的便琢磨偷偷去上头告状。
还是叶通房的一阵咳嗽打断了屋内的凝重。
“咳咳,时哥哥,不值当的,”叶通房费力地冲着时虞摇摇头,“别让……别让三姑娘生气。”
时虞想说闻铃才不会为这点事就生他的气,然而这话说出来,倒好像他是故意在叶通房面前炫耀一样,尤其是人之前还在盼着闻家长女见最后一面而不得。
顾虑着叶通房都这副模样了,时虞实在没必要戳上一刀,于是把脚挪开,背过身去:“随你们。”
很快,生病的人就离开了闻家的院落,听说通房重病是要挪到郊外庄子里养着,实则便是自生自灭。那间放着金玉器皿的屋子,也被收拾出来,就等着闻大姑娘将来再纳新人。
“一叶知秋,你看叶通房的结果,就知道时虞将来是何下场了。”
坐在镜前的人双目仍泛红,明显是刚哭过一场。林远宣任由身后的小厮帮自己绑上头发,呢喃了句,又垂下眼睛,捏紧手里的簪子,随即将其往桌边一磕,眼睁睁看着其断做两半。
他没有选择了。
在他发现闻四姑娘和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厮叙衷情时,他就只能握紧闻三姑娘了。
他身后的小厮也忙说道:“公子慧眼,闻三姑娘不是个滥情的人。”
林远宣苦笑一声,让人拿脂粉帮自己遮住双眼的痕迹:“走吧,去看看我、未来的公公。”他说罢,起身朝着宋氏的屋子走去。
宋氏不会喜欢他,那个人大概认为需得重臣之子才能和自己女儿相配,但闻尚书会偏向他的。林远宣望着不远处的屋舍,微微垂下眼眸,只要他求母亲开口,闻尚书多半会牵这个红线。到时候,就看他能不能收拾闻三姑娘的心了。而现在,宋氏更厌恶的,一定是时虞。
时虞是真心打算闷在院子里好好过这三天的。
他听说科考的人出来,都是疲惫不堪,筋疲力竭。他可不打算让闻铃回来再面对一堆烂摊子,至于他的那些不平,生气,嫉妒,大可以等闻铃养好了身体再说。
“闻大姑娘看着木讷,没想到闻大姑娘刚走,那间屋子就进了新人,”不秋感叹两声,却替自家公子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可见也是个多情的。闻尚书夫侍有二十多个,闻四姑娘又见谁都爱,想来想去,闻家人怕是天生的风流。”
时虞听着不痛快:“也不是每个女儿都有样学样的。”
不秋听此,也只能不继续往下说,转而去帮时虞收拾酿酒的果子,只是眼前却闪过清鸳和林远宣两个人。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闻姑娘总是要娶夫的,到时候公子这个以正夫自居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不秋转了话头:“也不知闻姑娘能不能考中?”
“她这么用功。”时虞小声说了一句,心里却一点底儿也没有。大多数习武之人,都是从小练起,闻铃半路修行,又才练了那么短的时间,实在令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