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深蓝色的雷电。
命运丝线指引着雷电下落的方向,精准地锁定了它的主人窥见的在命运长河中多次出现的位置。倒是凑巧,他血脉上的子嗣还没有到脱离命运的那一步……法斯兰德垂眸,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命运丝线,他现在已无需现实视觉的定为,命运自会给予他胜利的更大可能。
在暗处,深褐色的眼瞳中渐渐浮现出命运丝线的倒影,仿佛是黑色丝线将眼珠分割来了一半。就像是古老记载中的复眼,他开始渐渐能窥见更多的命运丝线链接的另一端,在命运给予他的独特视野中,他眼前的一切,现实映射在视网膜上的一切景物渐渐淡去,化为被分割成无数小块的、笼罩了整个区域的环形视野。
命运倒是始终如一地青睐他,只可惜……他到底是缺少了一个时机。法斯兰德渐渐适应了命运给予他的独特视野,因为长久未使用这项能力,已经变得生涩。他就像是刚刚打上润滑油就被迫全速运转的齿轮,先是生涩,后又变得熟练迅速,为世人再一次地展现了独属于命运的魅力。
一切可能无所遁形,一切意外无可忽视,一切都在命运的视线之中。
如果他想保持最后的理智,他该尽量避免命运和闪电的联合使用,法斯兰德想到这轻轻笑了下,但他相信那位白昼之主的实力,相信那个过去战胜了暗王意志的君主,他决心全力以赴……即使是在此后他尚且活着的纪念中陷入永恒的疯狂。
或许有一百年,或许是更长的时间,他已经使用不出属于先知道途完整的力量,这将是最后一次——最后献给实体宇宙的,属于法斯兰德献给命运的独奏。
法斯兰德左手半握着刺剑,就像是位举世闻名的指挥家那般,开始了他的演奏。在那双苍白细长的手下,在手臂优雅的收放的动作之下,闪电正随着他的牵引势不可挡地劈下,交织成命运织成的天罗地网。
陷入由一道道闪电交错而看起来像是张巨大的网中的狂徒熟练地跳跃着,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闪电的劈击,饶是如此,来自闪电中蕴含的灵能仍然不可避免地让半侧躯体失去了知觉。
在伯爵察觉到半侧躯体难以活动的一瞬间,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正对着他的头颅,而在那道闪电的后续,是密密麻麻的雷电正蓄势待发。永夜的狂徒默默地撑起刀,用左手握着刀柄,另一手缓缓抬起。在无数道闪电劈下的瞬间,被精密分割成小块的永夜领域将至吞没,徒留在闪电群中站着的、尚在微微喘息的高瘦男子。
伯爵看到过很多次有关法斯兰德尚存理智时期的记载,那些由史官们记录下的只言片语中,他只依稀记得法斯兰德颇为擅长使用雷电,并用这项能力杀死了此前占据着边缘星系的一只亚空间内的强大生物。
但却没料到法斯兰德,尤其是恢复了理智的法斯兰德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强到了这般地步——不全力以赴,不放开对湮灭之源的控制,总有一次他会被闪电劈成灰烬。
被逼到绝路的狂徒借着被闪电劈得焦黑的建筑往后一蹬,冲到指挥着闪电的法斯兰德面前,抬着左手猛地砍下。
法斯兰德再一次地抬剑格挡,吃力地退了几步,咳出了口鲜血,但还没完。即使是在命运视野中所看见的最好的未来瞬间,他也会……
永夜领域在刀剑相交的一瞬间展开,混杂着因为湮灭之源破碎后而形成的乱流。
沙——
细微的风声忽然在属于寂静的领地中响起,但这绝非是风侵蚀岩石而形成的生机的迹象,在那一瞬,柔弱的风像是在核聚变开始“点火”的那一刻一样,陡然变得锋利猛烈,卷着永夜领域内的湮灭之力,似要将一切撕成碎片。
眼中看见的命运丝线在那一刻崩裂,但已经足够在此之前做出准备。法斯兰德突然变招,侧身刺向对手的手腕。
滋滋——
在狂暴的风声下,微小的电流声不合时宜地出现,为即将席卷来的暴风再添了一笔灵能的色彩。就像他看见的那般,永夜的领地将一切灵能尽数吞没,但其中形成的暴风却因为它的主人尚未完全投入永夜道途而并不完美。在风暴中,他短暂地看见其中有着混入灵能的间隙,这也意味着他的对手也会承受一部分的损伤。
毕竟,灵能极端仇视染上了永夜气息的一切。
那个老东西总是能选一条不那么坏的方式去面对危险,伯爵看到他刚才的动作,思考片刻,在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
即使如此,饶是灵能会因为它的亚空间母亲对湮灭的仇恨对他造成它所能造成的最大伤害,但永夜又何尝不是如此。两败俱伤,但这次他们双方都躲不过的伤害并不足以让任何一方失去战斗的能力。
风暴在接触到飞船中心的两个人后渐渐瓦解,在已经变成血色的风暴散去的那一刻,伯爵笑着对法斯兰德说道:“你在那一刻短暂失去了命运赠送给你的眼睛。”
“但你不可能又一次地使用这一招。”法斯兰德反驳,在这一次后,命运将会对这种程度的屏蔽产生抗性。
伯爵点点头,认同了他的推测,将锯肉刀重重地劈在地下,再一次地展开了寂静的领域。
就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一样,四周再次陷入寂静。因为战斗而溅起的灰尘仍然在空中飘个不停,让这片区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永夜的力量会追猎一切灵能的载体,但却影响不了独属于现实宇宙的物件,就像是个和灵能截然相反的双生子。灵能改造现实,而永夜会维持现实——大抵在暗王的眼中,唯有象征物质的量子才能被允许有变化的权利……或许暗王也无意阻止独属于【物质】的变化。法斯兰德回忆着关于永夜道途对比其他和灵能相关的途径少得可怜的知识,在和他目前为止遇见的唯一一位永夜的超脱者后,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暗王的目的。
和毁灭无关;和杀戮无关……也许那位仅仅是想让【物质】,让【物质】背后象征的理性回到人类文明手中——但这一切都太迟了,即使在那个纪年也一样。暗王的出现不合时宜,甚至于“有悖天理”,灵能在这个新生的文明发展历程上占据着她基石的绝大多数:在一万年前,在现在,毁灭灵能与毁灭现如今的人类文明别无二致。
那个传说中的理性国度,那个近乎消亡在历史记载中的政体没有重新出现在星河中的可能,暗王也好,最接近永夜第四阶的菲尔·瑟克斯也罢,包括他的子嗣……不过是做着违背理智的无用功。
法斯兰德屏息等待着,像是古老记载中的食肉野兽一般,等待着猎物那一瞬间的破绽。他会纠正这个错误,在一切尚未结束之前,在变数尚存的时候……再一次地,熟练地,理智地除去他的血脉亲人,去纠正那个总是倾向于朝着最坏的方向奔去的未来。
伯爵闭着眼,感受着对面灵能运行最迟钝的那个点。他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一击不中,或者在这一击之后法斯兰德依然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他会落入下风,直到等待着湮灭之源再一次的破碎。
体内的湮灭之源此时已经破碎,但依旧保持着球核的形状,尚且能勉强将已经分散到全身各处的【湮灭之源】短暂聚合。
如果下一次的攻击落空,或许又只能用那个方法……
坦白的说,伯爵对自我的存在不甚看重,但为了一次大概路不能算是他一生中最激烈的一次战斗舍弃一部分的自我,那并不划算。他隐约有着一种预感,在雅达利三号星球上的最后一次战斗中,他近乎不可能存活,更不太可能保存自我。
为了最后战斗的胜利,也是为了之前的承诺,他需要尽力保留下尽可能多的底牌——而永夜道途的底牌,也唯有自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