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天气比苏大小姐的心情还要阴晴不定。细蒙蒙的雨珠连接天地,万物成了落点处的音符,弹奏着杂乱却最终混为一体的浩瀚乐章。
指针即将跨越另一个昼日的时刻里,车子在十字路旁的街边停下。
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苏丝弦被后坐力弄醒,一睁开眼便见沈星川的手握在车门把上。
“怎么了?”
“我去买瓶牛奶。”回答的声音在酒中浸的飘忽,眼里满是被头疼敲打的躁郁。
路旁的连锁便利店亮着五彩的光,随着雨点在车窗玻璃上融化成了幅印象派画作。
司机遗憾地表示真男人出门从不带伞,帽子一戴、风衣一裹便是最后的倔强。
从车到店还需绕过个栅栏,大概几十米的距离。但沈星川走得慢,一来一回怕不是要湿了半边衣裳。
“我去吧,你给我老实呆着别乱跑。”连哄带骗的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威胁,活像是能预料这人的不安分,却下意识做的无用功。
果不其然,那瓶玻璃装鲜牛奶刚在微波炉里打了个转,服务员小姐询问她是否有别的东西要捎带些回去的话音刚落,招牌外遮阳避雨的门蓬下便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不消多想,苏丝弦伸手拿了一柄made in 义乌的塑料柄雨伞一同结账。
卡带的欢迎光临贺词关照着这方雨幕下的人,远处司机自车窗内向她摊开了无能为力的双手。
苏丝弦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对她只有在这些时候才能表现出的坦然依赖格外地受用。
沈星川的身影被昏黄灯光拉得修长,像是一尊沉浸在思绪中的雕塑。
牛奶递到手里,源源不绝的温热融化了心上的经年寒霜。镜片后的双眸缓缓闭合,开口的声音几乎被雨淹没。
“十四年前的今天,伦敦也下过一场这样的雨。”
彼时她因为论文与实习的缘故,被教授引荐前往某位业界大拿家中参加那不定时举办的学术沙龙。
结束时天色已晚,好不容易预订到的宾馆处在打车浪费,走路又需要些时间的尴尬距离。
行至半路偏天上下起了雨,于是只能就近在便利店的棚下静候雨停。脑子里不断飞速的将今日收获的信息对照论文修改,先行打起了草稿。
然而一个远渡重洋的消息,让大脑瞬间丧失了处理的机能。
被病痛折磨许久的母亲于半小时前,在国内某家精神疾病疗养院内去世。后事明日便可料理干净,如今他们正大发慈悲的将骨灰埋葬地的选择权给了她。
让她决定这个被榨干价值的小小佣人最后的归宿,是在寸土寸金的燕城,还是久违谋面的川西故乡。
“川西是个好地方……。”沈星池的声音如同料峭春雨,淅淅沥沥的将她眼中的色彩一点点冲刷殆尽。
电话在雨停前挂断,她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罐啤酒。
酒精的陌生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第一次对这麻痹神经的东西有了好感。
不同于背负着亲人的生命,被关在异国他乡别墅里没日没夜复诵着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与做题出错时的电击惩罚。
那是动手敲断自己腿后的短时间昏迷与镇定药物带来的感知失联,无知无能而自由。
喝完一小罐啤酒并不需要太久时间,易拉罐碰撞垃圾桶的哐啷声响后,她又背起那短暂放下的包袱。不同的是这次她只需背起自己的,轻了不少。
她想起了在教授的引荐下与自己有所接触的Spencer小姐。像是狼群寻找到了可接纳的伙伴,这位聪慧的女士与她有着除情感之外的一切共通之处。
借力打力的同时以退为进,可行性颇高的合作共赢散发着极致诱惑,或许她该考虑一下这条不算太难走的康庄大道。
霓虹灯光落在积水中,她一脚踩进了永不停息的资本世界,像是踩在一头五彩巨兽的舌尖。
呼啸的车辆闪烁着瓦数非常的远光灯,眼中沸腾成一片空白,她恍惚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或许是可预见的几十年负重前行太过孤单与未知,这一刻的她很乐意做个懦夫接受死亡。
然而,一只手将她从路中扯了回来。
昏黄的路灯为那人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风衣让她整个人显得休闲而自在。一双只在梦中出现的眼眸,轻易点燃了一个世界的色彩。
显然,这位每日不知要与多少人会面的影坛新星对她这位数年未见的匆匆过客早已没了记忆。或许在回忆录异国他乡救助同胞的一小句话里,她可以成为个不知名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