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色溶银,映得程澈的脸孔愈加清冷白皙,有一汪带露的冰凉月色盛在他眼里,摇摇荡荡,清清楚楚。
心脏开始变红,变烫,两片干皱嘴唇绞在一起。半晌,他还是选择将那些话咽了下去,朝他笑道:“没事了,明天加油。”
宋之珩完整地看完了程澈脸上的表情变化,这下说没事可就是有了大事,于是默默在心里给这人划定了活动范围。
“加油加油,”他不确定地再看了眼,程澈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笑谈风声的模样,只好放弃,顺着往下说:“不用紧张,就算你被拉了十米我也有把握在最后追回来。”
“当然了,我是开玩笑的,”推开单元楼半关的门,他对程澈说:“我知道我们一定会跑得很好。”
在书包里的藏在最里面的手机此刻响了起来,宋之珩一下子就明白了程澈的意思,拿出来后接通,跑到外面又后退了好几步,一直看着那道身影上到五楼然后进了家才往回走。
“程澈,我记得你生日是在四月二十三吧?”
“对。”
“那你最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运动会开完就是期中考试了。”宋之珩拿着手机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声音里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你就……别跑出去了行吗?”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最近的安排。
“我确实没什么事。”
“那咱俩凑一块学习吧,你如果要出去的话带上我行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宋之珩觉得自己的谎话说得越来越顺口了,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被自己拼命割席开的过去。
那是他们短暂的分歧时刻,也是加维雨季来临的日子。
他不确定那时的他是清醒大于酒意,还是酒意早已压过清醒。他也不确定,自己当时的道歉是否被他听清,或者是,自己慌乱表情下暴露的一瞬的惶然,是否有被他看清。
他漫无目的地绕进就近的小巷里,躲进昏暗的光线里才终于找回呼吸。小巷阴暗狭窄,是程澈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那条,那时目光所及只有生锈的铁栏杆,滴嗒滴答漏着水的旧屋檐。潮气攀上棕红锈斑,就凝成血泪落下来了。
他偏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心想自己才不会没出息地轻易掉眼泪。而思绪却像一张强势的网,包裹眼前的一切潮湿,挟持自己回到这次吵架的起因处。
因为再也受不了自己的控制,因为再也不想被自己锁在身边,一向温柔有礼的程澈第一次爆发了,第一次对自己说了重话。
“宋之珩,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每时每刻都跟着我?为什么我去哪里你都不同意?”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晚程澈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温柔,是极其反常的冷脸,话也冰冷冷的,却并不让人觉得紧张抑或压迫,仿佛在雪天推开门窗,视线白皑皑,呼吸间也仅余清寂与微寒。
他声音似霜似雪,轻慢地融化于自己耳间:“想好了吗?你一直都没有给过我准确的答案。”
宋之珩鼻腔泛潮,飞速地翕了两下眼皮以掩饰异样,心中那个回答却好像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那时的他根本说出理由去骗程澈,于是两人在这样的沉默中一拍而散。
人一旦过于紧张便会忘却周围一切,比如那时那刻的他。他离开了那个巷子,正低头踱步思考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而他所忧虑的对象已经迎面向他自己走来。
他并不知晓,也毫无察觉,精准且十分戏剧地撞入那人怀中。
来人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手轻轻护住失衡的他,待他站定后他就极快地将手缩回了。宋之珩无措地护住脑袋,直到抬起头前,心里还在偷偷地想,这个人生气了还能这么绅士。
可他说得话就不绅士了,程澈双手搭在胸前,语气冷淡:“你把自己淋感冒了还怎么跟着我?”
宋之珩对上他那张冷脸,感到心脏振幅在这一刻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可以坦诚地讲自己又想起从前来了,揶揄的口气熟悉得让他有点想落下泪来。
程澈见宋之珩不说话,只好叹气,让步,他没法真的狠下心来对他。
“太冷了,和我回家好吗?”
雨水也那么刺眼吗,刺眼到宋之珩觉得自己眼眶发酸,连着心房都涩痛。
明明半个小时前他还那么生气,好像再也不要理自己了,但他现在却这般体贴地询问。
宋之珩张张嘴,竟然不能顺利发出声音,已经古井无波般的心情霎时翻涌起一波波的难过,内疚像一簇三昧真火,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只好用力地点头,以掩饰带雾的双眼。
雨声穿过黑夜,程澈在离自己半臂间隔之外,时不时低头看他。
“对不起,我刚才说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宋之珩感觉自己的心被狠拧了一下,痛到鼻头霎时就涌出剧烈的酸意,只好用力地摇头,或许是扯动的幅度太大,原本莹莹缀于瞳膜的湿汽酿作泪水,猝不及防地自眼眶滚落下去,他愣住了。
程澈像是早有预料,擦掉了他的眼泪。
视线终于濛濛,卷起勃然的大雨。宋之珩再也忍不住,尽兴地哭喘出全部的崩溃与恐惧,如同发条失灵的木偶,只会重复流泪的动作,任由咸涩的泪滴从眼眶肆虐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真的、真的不能说……”
雨仍下得绵长细腻,流动的雨幕在程澈脸上泼出柔柔阴影,风声呼啸,可在这浩荡的声海中,宋之珩却只能听见程澈颤抖的轻音:“你只要随便说一个理由就好了,你骗骗我我都会相信你的……你不要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现在连套你的话都做不到了……”
那件事之后宋之珩再也没有一根筋地不管他同意与否都跟在他身后,而是换成了让他每次出门都要报备。等到程澈再次询问那个理由时自己的违心话说得越来越顺口,于是程澈始终没有知道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