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或粗鄙,遇着好的,未见得生出艳羡倾慕之心,反而会叫人自惭形秽,心生晦暗。将那脏污的秽物泼过去,糟践得比自己更不堪,如此,便能获得平衡,心满意足。
江子衍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了。”他冲着慕景淮咧嘴,露出白而齐的牙齿,“我陪你走走,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好。”慕景淮没有拒绝,“反正我也闲。”
两人骑马而行,走着走着,到了大街上。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见那卖点心的棠记,江子衍走进去,熟络地打招呼,“唐掌柜,麻烦绿豆糕芝麻糕桂花糕芡实糕杏仁饼板栗饼各来二斤。”
“嫂嫂”有跟他提及牛大曾买绿豆糕还人情,没说哪一家,但整个苍山属棠记味道最好。作为常客,江子衍自然先到他家寻找线索。
“和光少爷,您来了。”唐掌柜忙着手中的活计,热情寒暄:“前两天您嫂嫂过来,对我这儿的花生糕杏仁饼赞不绝口,您要不要多来点?”
江子衍有些惊讶,笑道:“这两样再多来两斤。”
“好嘞。”唐掌柜用净布将托盘擦了擦,垫上油纸,拿筷子熟练地夹起指定的糕点,码好称重包装。他看了眼旁边的慕景淮,问道:“这位是您朋友吧?跟您一样,一表人才。”
“是啊!”江子衍眼含笑意,打趣道:“您看是我俊还是他俊?”
“都俊。”唐掌柜人至中年,阅人无数,本能地察觉到慕景淮身上潜藏着的凛然气势。未免惹祸上身,他满脸堆笑地打哈哈,“您和您朋友同为日月,何必争个高下?”
“有道理。”江子衍被逗笑,反问道:“那谁是太阳谁是月亮?”
知道江子衍故意找茬,唐掌柜哭笑不得,急中生智道:“白天的话,太阳是太阳,月亮是月亮。到了晚上,将月亮当作太阳,太阳也就成了月亮。称谓而已,没什么区别。”
江子衍笑道:“这马虎眼打得有水平。”
慕景淮亦笑道:“思维活络,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店里人来人往,有女子前来,在江子衍和慕景淮身上瞄来瞄去,掩着嘴却挡不住眼中的笑意。江子衍买什么,她们亦跟着买。唐掌柜乐得合不拢嘴,“两位太客气,都是托大家的福,赏口饭吃。”
“也是您做得好,大家喜欢才来光顾。”江子衍示意唐掌柜先卖旁人,等人走了,方才问道:“唐掌柜,你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有个矮矮的长得很一般、姓牛的年轻人到你这儿买绿豆糕?”
“这我哪儿记得住?”唐掌柜做着未做完的事,手忙个不停,“我这人有点脸盲,像您跟您朋友这样一表人才的,我就能记到。其他人出了门,换身行头我就认不出来了。”
“……”
唐掌柜有时候连他也记不住,基本可以确定,其大多是靠闻声辨人。江子衍不死心地问:“翠喜呢?就是我嫂嫂身旁的丫头,这两个月你有没有见过?”
唐掌柜道:“见是见过,不过这丫头怪得很,买完东西也不回贵府,倒是去了反向。”
江子衍心中一凛,道:“您知不知道具体位置。”
“不知道。”唐掌柜道:“也是我内人回岳丈家,刚好撞见。我内人跟她打招呼也不理,内人觉得怪,回来跟我提了一嘴。”
翠喜有问题,但什么问题不太清楚。
江子衍道:“唐掌柜,请问您岳丈家住哪儿?”
“长乐坊。”唐掌柜不明所以,“是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长乐坊以手作坊为多,间杂欢娱之所。工匠、优伶、杂工、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混迹其中,不一而足,牛大多半在此讨生活。而翠喜,本是流落异乡的孤女,幼年辗转卖至江家,在苍山不可能有亲人。
翠喜到长乐坊做什么?这是个问题。牛蔡氏说牛大与他人合住在宝兴坊,是真是假亦要调查。
江子衍明面波澜不惊,道:“没事,只是我这糕点得暂时放您店里。”
唐掌柜笑道:“我叫犬子送您府上,他夫子今天告假,只能在家温书,我叫他跑个腿儿。”
“再好不过。”
江子衍道了谢,与慕景淮一齐去了长乐坊。途经卖首饰、脂粉、估衣的铺子,江子衍总会顺道进去挑一挑。
见他熟门熟路,慕景淮道:“你对女子的事务很熟。”
江子衍笑道:“以前我是我娘跟我嫂嫂的跑腿兼保镖。”
父亲作为族长,整天忙着族中事务,大到打理祖产分配收益,小到主持公道协调家庭矛盾;母亲身体不太好,精力有限,亦要做些盘账清点的活儿;哥哥志向高远,天天温书求功名,还要抽空打下手;嫂嫂负责照顾全家,处置家事。家中属他最小、数他最闲,逗人开心便成了日常。不少人看他不惯,觉得不务正道,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慕景淮沉默不言。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无拘无缚的情感,哪怕骨肉血亲,都要分个尊卑高低出来。人与人之间看似祥和,却仿佛隔着一层膜,永远猜不透对方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觉得疲累,却不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