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敏从应戈家里出来后没再回傅家那小复式,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江畔这座无聊的小城市街头游荡。
说江畔是十八线小县城就太差了,因为至少它市中心还有大型的商圈,商圈里各色精品店与知名餐饮珠宝店等着客人来光顾;说江畔经济发达就夸大了,因为筠江将它一分为二,半城半山,山的那边还有许多路灯星星点点、只通上了最便宜水泥路的村落。
1994年底傅斯敏出生在这,但这不是她的故乡,14岁时她用光了所有的幸运与力气,三天整整72小时脚步不敢停歇地从大山逃出来才走到这里。
真正的故乡要突破重重困难越过边境线,8.9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甚至还没有中国的一个省大的地方,傅斯敏在那生活了十一年,把缅语当母语,把最喜欢的菜设置成缅菜最简单的趴趴面,把纱笼当民族传统服装看。
十几年跟着加陵东征西伐,又东逃西窜,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这片土地、为亲人报仇,还要时时刻刻谨防暴露、传递情报,还要受到来自省厅那边的怕自己成为双面卧底的戒心,戎马半生归来才28岁。
常言道,伤疤是勇士的勋章。可傅斯敏几乎每年都要到泰国或马来西亚做去疤手术,她觉得这些勋章丑陋,因而感到厌恶。成年后在国内过的第一个春节,在能够放烟花的江畔,傅斯敏听到烟花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刻在骨子里的乡愁即是永恒的逃离。
是傅斯敏从未看过的世界。
傅斯敏游荡到了新城区的商圈,这里算是个江畔唯一一处能够将霓虹灯长明到太阳爬上地平线的地方。南方的夏天漫长且炎热,而温度越低的地方就越高档,江畔这小地方也不例外。
她一进去就立马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给袭击了,衬衣的面料单薄贴身,明显会感到寒冷。
现在时间已近晚上十一点,但大厦里人依旧很多,大多是刚996完刚刚开启夜生活的小年轻,人擦着人,傅斯敏漫无目的地就逛,昂贵精品店将她包围,横生出莫名的未知。
傅斯敏没有拿回应戈送自己的包,因为手机就在身上,说完所有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有很多年轻男女上来找自己交换联系方式,她统一都摆手礼貌拒绝了。最终脚步在某家精品店门口那堆毛绒娃娃面前停住。
那是一堆各色的仿真小猫玩偶,在灯光下显得可爱极了。
傅斯敏站在门口盯着其中一只愣了许久,迎宾的店员发现她,立马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小姐姐,这些都是最近我们店和大热IP联名的玩偶哦,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过来仔细看看的,不喜欢也没事。”
几乎是半拉着人,傅斯敏没办法只能跟着她走近。
她只拿起了一只盯着的那只橘白抱在手里仔细打量。
像她的微信头像,一只背橘肚白的小猫,除了没有被视为不吉利的“白围脖”。
见傅斯敏看得出神,店员赶紧搓着手介绍:“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诶,小姐姐你多大啊?喜欢的话就带回家放着也是提升心情。”
这边傅斯敏还在思考IP是什么意思就被塞了个年龄之问,她并不反感别人询问年纪,有时候别人不问,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
“我94年的。”
店员一脸“果然如此”,笑道:“那你就把它买回家给女儿嘛,反正你估计也是新手宝妈,孩子睡觉用玩偶哄很有用的。”
江畔这边初婚的年纪虽然随着时代发展也在逐步提高,但女性平均初婚年龄也在25-27之间,通常结婚都是奔着利益最大化的,爱情在婚姻里是笑话,新婚不到半年就能很快怀孕生子。
傅斯敏没有就“宝妈”问题和她继续掰扯,说:“我想自己一个人仔细看下。”
店员让她进店仔细看看,自己则继续去招揽其他的顾客。
傅斯敏这才有了空闲去看它的价格,毕竟是精品店,质量好的同时也要刺下你的钱包。
一只橘白玩偶,198元。
她抱着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是投过它看到什么。
须臾,傅斯敏拿着它找到收银台,但因为这几年科技变化很大,收付款不再是简单地我扫你或者你扫我,她拿着手机,支付宝页面一直对不准扫码的机器。
收银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见状也是态度很好地伸出手帮她调整,手上有好看的美甲。
傅斯敏用的小6s不仅是二手机,而且还是修复过两次屏幕的手机,估计是师傅的技术不太好,侧边没黏稳在透光。
付完款,傅斯敏沉默地看着她拿出印有LOGO的袋子将小猫装进去。
“谢谢。”
女孩依旧热情:“您慢走,祝您生活愉快。”
出了大厦,凉爽的夜风吹在脸上依旧是舒适的,公交站台,最后一班的公交车纷纷开过,几乎空车的它们能够让司机很快就赶完到达终点站。
傅斯敏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太真实,眼睛变成了摄像头,录入进去的东西都像电影片段,就连风将头发吹乱一整撮扒在了脸和脖子上都没察觉到。
久违的灵魂被抽出,然后开启一场雾暗云深的路途的感觉。
随便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无人自助便利店,傅斯敏把刚买的东西放着占位,随即就自己拿了个大纸桶去弄了份自助关东煮,加上冰的广式菠萝啤汽水和一份炸酱面,扫出去三十四块。
本来想直接买一小瓶白酒的,但她怕喝大了回不去就换了无酒精饮料。
心里那块被自己缝缝补补好多年才封起来的洞如今又被戳开,傅斯敏心里一阵空虚,靠着座椅靠背静静地看着店里面的其他顾客。
此刻店里很多人,或朋友或伴侣,也有像傅斯敏这样独自一人的。
大家有说有笑,这种喧嚣气氛在耳边自动被大脑模糊。
应戈在这两个小时内发了得有三十来条消息给自己,短的、长的、表情包混在一起刷满了整个屏幕,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道歉和讲述原因。
傅斯敏现在才发现,看完之后也不打算回复。
想要直接把应戈删掉,真把指尖移送到了红色的“删除该联系人”上,又迟迟摁不下去。
怕你联系我,我收不到来自你的讯息。
索性开启了消息免打扰,把聊天框折叠删除掉。
关东煮有些辣,太晚过来也没有灵魂牛筋丸,没有灵魂的关东煮吃得傅斯敏难以下咽,甚至被辣得泪流满面,眼泪流干了整包两块一小包的面巾纸。
就连炸酱面也是纯淀粉味,只能给予最朴素的评价——不好吃。
但傅斯敏舍不得停下筷子,因为花了钱,以及只要自己有了食欲就一定会疯狂往嘴里塞东西,塞到最后胃被食物填满,从而产生幸福感。
将所有的一切都吃进肚里,喝掉最后一口汽水,傅斯敏靠着靠背拿过手机解锁,随意瞥了眼卡里的余额:1175.06。
沉默许久,傅斯敏起身将桌子收拾好,垃圾丢进垃圾桶,推门离开这。
她要找家能够上网的黑网吧。
-
应戈,
我们分开吧。
在傅斯敏离开后很久很久,这句话都像烟花在应戈耳朵里炸开,并且后劲愈来愈大,痛得她耳膜穿孔。
卧室没有开灯,一切都被傅斯敏收拾整齐,大开着窗户与风扇,还能够隐隐约约闻到些许烟草味。
客厅就显得有些狼藉,不仅是因为有傅斯敏摔包在,两人进门激吻时推倒的小物件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从相吸到相斥竟然只过去了短短半个小时,傅斯敏弄出来的吻痕还清清楚楚地在自己肌肤上。
应戈看着这些太阳穴只跳,嘴唇抖动片刻最终只是将这些都收拾好。
她刚才做了什么样的畜生事,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平复好心情后,应戈脑子里的防御机制强制性让她回到原来枯燥的生活状态之中,洗澡洗漱洗衣服,将明天上班要带的早餐做好放小煮锅里保温,收拾一套通勤装放到懒人沙发上明天换,把速溶咖啡在包里补满,最后涂个玫瑰味的唇膏就躺到了床上。
现在该休息了。
一闭眼,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将应戈给吞没。
抱着被子在床上辗转反复半小时都没法入睡,应戈抬手将台灯给打开,把手机拿过来开始给傅斯敏编辑道歉消息。
打字,删除,再打字,然后删除,紧接着又打字又删除。
应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也不清楚刚才自己发出去那一大堆到底表达了什么,于是只能用各种表情包找补。
最终词穷到认为应该想说的都说完了吧。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
应戈:“……”
傅斯敏没有回复自己任何一条消息,哪怕只是回复一个言简意赅能够表达愤怒与无语的“。”都没有。
于是应戈知道自己完蛋了。
自己完蛋了。
完蛋了。
完。
蛋。
翌日,罕见小长假结束上班的第一天,各位多年市局苦逼加班狗同事们就看到——她们的应支队长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茉莉花、拎着用一大袋零食水果,以及穿得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刘沛明锐评应戈这是真的谈恋爱了。
郑局作为应戈的便宜干爹替大应队操心的一件大事显然快要以HE的方式结束了。
郑家荣从应戈刚入警队时就联合应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为她张罗相亲,许多优秀、适合搭伙过日子的小伙子排着队就到她面前来,谁知道应戈一个也看不上,老用工作把大部分的相亲给推掉了,硬生生把自己拖到了32岁。
他就希望代表应父看着应戈有了自己的幸福归宿,而这个归宿就是家庭,至于过得幸福幸福那都不重要。有了家就有了人情味,也不用一直孤零零生活,有人照顾、有人养着也不用活这么苦。规划是婚后生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姓应给她们老应家留个后就足够了。
可是应戈对传统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冒,每次都冷脸躲话题,最后都到了拒绝沟通的地步。
今天应戈上班特地给自己化了个妆,短短睡了三四个小时就起床去花店拿昨晚预定好的花,买的零食也都是那天傅斯敏在小超市买下来的同款,水果是傅斯敏那晚看电影时表现出喜爱的车厘子和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