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萧长宣躬身单腿跪在门庭处,深紫魔气隐晦绕在他身周。
当年无妄海边奄奄一息的回忆紧跟着汹涌而来,楼寻瞬间应激,都不等何天涯问怎么回事,一个闪身便到了萧长宣身边,紧紧抓住他手肘。
“!?”萧长宣差点被扯得趔趄倒下,转头一见是楼寻,表情茫然了一瞬,紧跟着从他担忧的神情里意识到了什么,眉目流露出柔和至极的无奈。
“没事。”他抬手摸过楼寻耳畔,低声哄着紧绷的楼寻,“没事,你看错了。”
楼寻鬓发蹭在他掌心,闻言长睫轻颤,“我分明看见……”
“统领?”
追上来的何天涯打断未尽的话音,楼寻微抿唇,听见匆忙的脚步声走到自己身后,随后何天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哪来的孩子?”
孩子?
楼寻这才回过神,对上萧长宣怀里一双银霜般的眼睛。那孩子瘦弱且幼小,先前被萧长宣宽阔身形牢牢挡着,楼寻过来后又太着急,这才没看见。
此时此刻三个人围着这个看起来不过五岁大的孩子,那孩子也不惧生,银色眼瞳咕溜转一圈,捂着自己银色头发咯咯笑了起来。
“银发银瞳……”何天涯走到一旁,也跟着跪下身,“仿生人不会做这么小型的,半仙和凡人里会出现这种外貌性征的都是……”
他顿了一顿,“基因病。”
萧长宣和楼寻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何天涯伸手戳了戳孩子小手,没感知到灵力存在,继续问:“是个凡人……可是仿生人地盘为什么会出现有基因病的凡人小孩?”
“因为是我生的。”
熟悉的女音插入对话,三人朝后看去,欢姐系着襻脖,打扮利落而干脆,正朝他们盈盈笑着。
何天涯傻了,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多大,整个人蹭的一下站起来,几乎语无伦次,“等、等会,仿生人?孩子?”
他下意思朝楼寻望去,见楼寻和旁边的萧长宣脸上都没什么惊讶的表现,更震惊了。何天涯向来聪慧,从进魔界到现在,他已经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挖出了很多信息,比如眼前三人是旧识,欢是暴乱仿生人的话事人,统领跟神谕使关系暧昧,地下城叛乱由胞姐掀起……
再加上一条仿生人能生育。
何天涯现在不仅隐隐察觉了仿生人叛乱的根究秘辛,甚至能把统领跟神谕使的过往拼个七七八八,比如两人相识日久生情,在地下城认识怀孕仿生人,猝不及防被扯入叛乱分别,随后一人回到北部,一人回归家族……
分别又重逢,波折而苦难。何天涯以副官身份在楼寻身边相携七年,对楼寻如何秉性再清楚不过,从动荡和生死里生出的感情楼寻绝不会割舍,换言之,就是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何天涯沮丧又幽怨地瞥了萧长宣一眼,恰好敏锐瞧见那神谕使手背在身后,在统领看不见的地方抹掉了掌心的什么东西,像是血。
何天涯:“……”
他默不作声抬眼,跟望过来的萧长宣撞上视线,神谕使脸上没别的表情,只朝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意思很明显——管好嘴,别乱说。
稀罕。何天涯白了他一眼,刚收回眼神,靠在萧长宣怀里的孩子就从萧长宣身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楼寻去,透如玻璃的瞳直勾勾盯着楼寻,嘴里还不断念着:“月亮,是月亮,月亮抱抱。”
楼寻往后退了一步。
小孩却紧跟上来,扯着他衣角,朝他张开手,“月亮抱抱。”
楼寻有些犹豫,眼前小孩像精致易碎的玻璃制品,他不太敢伸手碰,直到欢姐朝他轻轻点头,他才试探性伸出手,动作有些生涩地将他抱起身。
很轻,像团柔软的棉花,散着股清甜的暖意。楼寻不敢用力,只敢托着他,那孩子顺势趴在楼寻脖子上,不断拿自己的脸颊蹭楼寻头发,笑声如脆耳银铃,“月亮,漂亮的月亮。”
孩子脸靠在楼寻颈侧,“月生的月亮。”
楼寻一怔,刹那浑身僵直,沉默须臾后,才微偏过脸,“……什么?”
“帝都,帝都……月生…观音镜……”那孩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趴在楼寻肩头安稳睡去。
在场的都是耳聪目明的半仙,对一个孩子的呓语哪有听不清楚的道理。站在门庭的三个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欢姐哪怕状况外,此时也察觉到什么,开口道:“他自学会说话开始就一直在说这些,我听不懂便以为是什么乱编的话,但……似乎不是?”
“是换别人听到便会死的话。”何天涯表情复杂,他感觉自己额角青筋暴跳,还是觑了眼楼寻,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显得不那么冒犯,“欢大人,我们需要一个说法。”
欢沉默一会,轻叹道:“原本是打算不谈正事的,算了,我们进屋。”
*
花影摇动,几人立于简朴屋舍内,玉兰花枝从窗棱探入,幽香扑鼻。
欢将孩子轻放到木床上,帮他掖好被角,才坐在床边抬头,目光落在楼寻那张被夜影月白铺撒的眉目上。
“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们,但现在你大概也吃不下。”欢轻和说,“要问我什么吗?”
楼寻抬眼,薄唇微启,却又似乎不知从哪里问起。
欢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从头说起吧。当年地下城刚遇到你们时,我并不知晓你们是谁,是后来母亲与我暗中传信我才知晓,引发叛乱后,我甚至担心你们会不会责怪我……毕竟你们为地下城和平如此辛苦,我却瞒你们这么久,还将其毁于一旦。”
“没有。”楼寻终于开口,“我们没有资格责怪您。”
“我当年是被母亲训练到完全社会化之后才躲入地下城,机缘巧合下嫁给伞铺老板,一直以来幸运地没被任何人发现。因为伞铺老板娘的身份能稳固我的社会关系,再加上孩子已经出生,我实在害怕风险,才宁愿被家暴都不愿意走。”欢拍着孩子的后背,“那时其实很绝望,甚至对母亲都有所怨怼,幸而你们及时出现,救下我和孩子。”
“你从这些事情便可以看出,”欢姐望着楼寻,“我并不是能领导一个阶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