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寻没有说话,只微抿着薄唇,垂下纤长的羽睫,遮挡闪烁着愧意的眸光。
欢对此万分无奈,她笑着看了楼寻一会,走到方才还正言“我在无人敢造次”的仙都卫统领面前,“这是什么表情啊,小楼?”
她抬手抚上楼寻侧脸,让他抬起头直视她,“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为别人选择自怨的人。没想到我们小楼半仙,人看着冰冰凉凉,心倒是软得一塌糊涂呢。”
她眉眼弯弯,眼眸里具是水波般的温柔。
“……欢姐。”楼寻开口,还没说两个字,欢姐指尖放到他眉间,揉开他无意识蹙紧的眉。
楼寻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欢姐见状,敛眸轻笑一声,又招呼了旁边坐着的萧长宣,“坐那愣着干什么?以为换了身白衣服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啊,过来,也让我看看。”
萧长宣起身走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欢姐面前,牢牢遮挡她柔弱的身形,却像刚找着家的流浪小猫,各有各的委屈,在许久未曾接触的温柔前溃不成军。
“瘦了。”欢姐一手牵过楼寻,一手拉过萧长宣,“两个人都是,怎么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楼寻低声答。
“还说没有,”欢姐叹气反驳,“我都摸着你手上茧和疤了,手腕上那么大条疤。”
她翻开楼寻藏在袖子里皓腕,一条横亘的疤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仔细摸依旧能够摸到皮肤愈合导致的粗糙和起伏,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见些未消退的红。
“怎么还泛红呢?”欢姐奇道,“愈合了也会发炎吗?”
楼寻和萧长宣忽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这是昨晚……太用力留下的……
楼寻瞬间扯下衣袖,旁边的萧长宣欲盖弥彰地揉了揉通红的耳朵,两人维持着表情不变,却下意识朝对方看去,视线撞上的那刻又不约而同转回头。
欢姐:“……”
她眨了眨眼,清浅的笑意忽而深了,放开楼寻的手,反手拍了萧长宣手心一下。有些用力,打得萧长宣指尖蜷缩。
“姐……”萧长宣瞥了眼自己通红的手,也不知是被打得还是羞的。
“办婚仪了?”欢质问他,放低声音教训他,“尽瞎来。”
萧长宣认罚,“是我……”
“只是没有过正式的。”楼寻打断他,“此事是我欠他一场,回头会补上,聘礼嫁仪,三书六聘都不会少。”
萧长宣整个人一僵,转头看向楼寻,眉目中尽是空白——他旧时是世家大族清贵公子,对结发婚礼也有过心驰神往,但从未敢与楼寻奢望过正式的婚仪,一是身份敏感,二是时间紧迫,此时此刻听楼寻承诺,整个人都傻了。
同样傻掉的还有在一旁被无视许久的何天涯。
他是本来以为这次出差是调查何芳草事件,顺带着跟仿生人谈判,没成想仿生人这边的话事人跟楼寻和神谕使都是旧识,三个人站一块,完全没有他插嘴的份。
叙旧的内容更是让何天涯血压飙升,从“那女的凭什么这么亲昵地摸我家统领”到“等会刚刚说什么,婚仪吗?”,从生气到崩溃,何天涯在对面三人短短几句话里完成,差点原地昏倒,手一抖,打翻了案上的茶杯。
茶杯咕噜噜滚落在地,三个人都朝他看来。
“啊……忘了这位了。”欢看着何天涯,“仙都卫副使,是叫……”
何天涯抹开自己复杂至极的心绪,仓惶起身,深深看了眼楼寻,才拱手说:“仙都卫副使,何天涯。”
天涯何处无芳草,相合的名字和相像的眉目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欢望了他好一会,才道:“你是兄长还是幼弟?”
科学家何芳草引发仿生人暴乱的传闻七年间沸沸扬扬,何天涯知晓仿生人和何芳草的关系,因而对欢能认出他并不感到意外,沉默一会,道:“……我们是同胞胎,我比胞姐稍晚出生。”
“同胞胎。”欢说话轻轻柔柔的,“既是异卵双胎,为何天上地下?”
直切肺腑的问题。
何天涯掌心扣紧,答不上来。
眼前的女仿生人既知他是仙都卫副使,自然知道他是个半仙,半仙和凡人之间的待遇差别,能因为什么?何天涯自觉此事无辜,想哪怕楼寻都未曾跟他正面谈过这个问题,这个仿生人凭什么这么问他?
但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口。他跟何芳草异卵双胎,血脉相连,何芳草在被凡世磋磨时他在九重天效忠神灵;何芳草为不公恨意惨死时他一心光复世家;何芳草引发七年前那场哗然三界的动荡时,他在徐月生的庇护下来到楼寻身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统领不倾向徐氏家族复兴,以及楼寻的心不在他身上。
如此巨大的参差,何天涯在跟随楼寻之后内心就清晰如明镜,但他……并未在意。
或许他也在无形里认同了这种阶级之间的法则,在无声处染上了作为显赫半仙的傲慢。这种傲慢他不在楼寻面前表现,楼寻也不曾与他多谈何芳草,只会在何芳草祭祀之日让他带去两束花,因而才从未有人把这件事尖锐地戳到何天涯跟前。
这是第一次,而何天涯说不出无辜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