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氏若实在为难,你也不必过于忍气吞声。凡间势力如今驳杂交错,仙都卫首先是你的护卫,仙盟琐事大可放权何天涯,他知道怎么处理。你……”
楼寻衣袖里的指尖攥紧。
“……罢了,退下。”
楼寻沉默须臾,道:“是。”
*
“啪嗒”。
什么声响?
楼寻推开玉门,垂着眼还在怔然,守在门外的何天涯就惊喊一声,急忙扶住他,“大人!您怎么满脸是血!?仙医……我这就去喊仙医!”
血。哦。楼寻迟钝地反应过来,指尖抹过人中和嘴角,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回来。”楼寻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却无法习惯动辄就因他大惊小怪的何天涯,他伸手扯住手足无措的何天涯,“我没事。”
“如何没事!上神怎能——”何天涯又气又急,眼底一圈滴血般的红,却撞入了楼寻静如死水的瞳。
那刻何天涯心都沉了下去,从满心愤懑里清醒过来,恨不得替眼前人流血落泪。他张口又闭口,最后红着眼问:“为何不跟上神言明您承受不起她的威压?”
“她不在意。”楼寻没有多说,抬手抹开血迹,“人遣走了吗?”
“嗯。”何天涯闷声点头,“全部遣走了,请您放心。”
“多谢。”楼寻推开他搀扶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倏然,他注意到了什么,目光遥遥落在月白长廊外花树上。
缀着夜露的玉兰在枝头悄然绽放,几只银紫色的蝴蝶正绕着花苞翩然飞舞。
“那是重家送来的赔礼,”何天涯解释,“重氏善御兽,听闻您素爱银白绛紫,便着族人育了新种,仙医看过后说无毒无害,只是活不久。八成是重氏的试探嘲讽,您想如何处置?”
“是吗。”楼寻淡声问,“活不久是多久?”
“不足七日。”
意料之中。楼寻提起唇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杀了,埋进土里,玉兰也折掉,连同花苞一起埋了。”
“您养了快七年,好不容易才开花。”何天涯不忍道。
“埋了。”楼寻不容置疑说,他慢条斯理擦湿着嘴角溢出的血,“通知仙都卫,一队往东都准备升仙大典,二队随行。重氏的披皮董氏手伸得太长,让东都队在赴任过程做干净。谢氏那边神谕使的事情还需打点,那边和你传信了吗?”
“嗯,半个时辰前,神谕使的事情那边态度不好,想要面谈。”
“消息倒快。”楼寻血越抹越多,“定期两日后,具体时间你安排。”
“是。这些事我会妥善安排,您需要休……”
“还有何芳草。”
何天涯一怔,听见眼前银白身影道:“她的生辰祭礼,你今年若是去……”
“我会带两束花。”何天涯说。
“……好。”
再没有别的要交代,何天涯顾念楼寻身体,说完便告退。长廊内很快只剩下楼寻一个人,幽静之中唯有蝴蝶振翅的声响,楼寻脸上身上都溢血不断,脸色比月色更白,他却不着急回房。
直到夜色浸凉他全身,他才从蝴蝶翅翼上收回目光,恍惚着挪动了脚步。
刚开始走得很平稳,很缓慢,一步,两步,衣袂擦过长廊叶,但渐渐的,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像是要逃避什么,猛地震袖挥开自己房门,又贴着背合上。
寂寥无比的暗夜里,楼寻终于有了表情,他紧闭上眼,从门扉一点点滑下来,跌落在地。
“——”
烧灭七情六欲。鼓楼。联姻世家重氏。重逢。成为九重上神。是他。
脑袋里像是有万万人在同时说话,无数嘈杂里楼寻只听得清楚两个声音,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徐月生。
七年前下定的决心在警告他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九重天无情的上神在威胁他忤逆将产生的后果。
他被这两道声音夹在炼狱刀尖之上,脑袋里一团乱麻。
楼寻将脸埋入掌心,视野陷入一片黑暗,脑海里声音逐渐淡去,明莹如水的月光逐渐浮现眼前。
几个时辰前,他站在月下垂眸,忽而就重逢辗转梦回的人。
怎么会……就这样相见?
为何会,睁眼闭眼都是那张脸。
楼寻蜷起身子,察觉自己难以呼吸。
“呼……”楼寻一手捂住喉咙,艰难汲取着空气,银发错杂在指缝中,淌开脸上的血。
黑曜石般的瞳色在润湿的长睫中逐渐转红,他盯着空气中某一个点,看着空中的点逐渐扭曲,幻化成他抹不去的思念。
铃铛声先一步响在楼寻耳畔,他闭上眼,气若游丝的嗓音里混着哽咽,“别过来。”
幻念笑了一声,“可你明明在想我。”
楼寻没有说话,幻念便得寸进尺,走到他面前跪下,垂下头与他耳鬓厮磨,“阿寻,思念如此磋磨,为何不来见我?”
楼寻放下手,他紧抿唇齿,睁眼望入那双日思夜想的绛紫眼瞳。
“神火都烧不灭我。”幻念抚摸着他脸颊,与他额抵着额,鼻尖抵着鼻尖,“神火都烧不灭,是我教你……”
“……别说了。”
幻念停了话音。
楼寻苦涩地看着他,眸光低敛,“别说了。”
幻念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看他银发错杂的面孔,目光寸寸磨过他发红的眼眶。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妄念与现实交汇之中,楼寻深深吸气,将他推开。
“七年,我已经做出抉择。”
“我会承担命运的后果,我绝不会前功尽弃……”他闭上眼,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所以,别再出现了。”